“我们为什么不能走外面呢?阿婆你不是说我们离开就好了吗?”奚十里好奇问。密道里很安静,奚十里在说完这话后,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就在奚十里以为前面的人不会再回答自己的问题时,没想到梁婆在这时候居然开口了。
"外面不安全。"
“昨日你们不是见到了吗?这个镇子只要有陌生人进来,就很难出去。”"你们两个小娃娃,也算是命大。"
“我也听你哥哥说过了,你们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父母是吧?这也难怪,你们的爹娘要是还在的话,肯定不会让你们来这里咯。"
"吃人镇,听过吗?说的就是我们重楼镇。"
奚十里没想到自己这个问题,居然引得一直都不喜欢说话的梁婆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而且好多都是她没有听过的消息。
梁婆也以为自己说了这么多话后,身边的小姑娘肯定会害怕。没想到,她话音刚落没多久,奚十里忽然又开口了。
"杀人镇?真的吗?阿婆,那为什么这个镇子上面写的是重楼镇,这个名字又有什么典故吗?"奚十里像是没觉得先前听见的话有什么威胁一般,天真极了发问。
梁婆:
奚十里当然不是随口一问,而是她昨天分明听见了“巫重楼”三个字,她现在有理由怀疑,当初建设这个镇子的时候,就是叫“巫重楼”这个人。
走
在前面的梁婆在听见奚十里这问题时,整个人身形一滞,似乎被拉入了什么回忆中一样。
她被镇子上的人叫做梁婆,当然不是因为自己姓梁,而是当年她嫁的男人姓梁,她的本名,是叫巫辛。
只是这个名字,怕是所有人都忘了,甚至就连她自己,都快要忘了自己曾经叫什么名字。
重楼镇,是她爷爷的名字。当年,在那时候,她的爷爷还是整个镇子的恩人,所有人都感谢他,敬佩他,哪怕在他死后,自己也得到了整个镇子的人无微不至的照料。
但是梁婆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看着她的时候,不再有像是从前那样的尊敬和喜欢,渐渐地,变了味道。
最初是变得跟旁人无异,不再有人会多高看她一眼,只拿她当做寻常人。梁婆并不觉得这样的变化有什么不对,镇子上的人感激的原本就是她的爷爷,而不是她自己,所以现在恢复到用看寻常人的目光看着她,她不觉得有问题。但是,没多久,镇子上的人看向她的时候,眼里就带上了几分她看不懂的怨毒。
就算是当年的她再怎么心大,但也能知道,这份怨毒是有多真切。
他们这一群收到了诅咒的人,明明都没有任何灵力,但是却比旁人有更长的寿命。这种寿命对于他们而言,并不算是什么好事,相反的,对活着的他们而言,是折磨。
梁婆只能感觉到镇子上怨恨自己的人越来越多,哪怕她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但那些人的仇恨,就是落在了自己身上
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直到偶然有一次,她从集市上回来,偶然之间,听见街坊邻居的交谈,这才恍然大悟。
“巫辛啊,她怎么还没有去死?她爷爷难道害我们害得还不够吗?自己跟苏音对战,输得那么惨,最后倒霉的还不是我们这些人。"
“可不是吗?要我说,这一切还不都是怪巫重楼,要不是他不够强,我们这些人,为什么还会在这里受苦?"
"他们家的人,真是该死啊。"
那些在阴暗处肆无忌惮的讨论声,就像是一桶冰水,浇灌到了她的头上。
梁婆站在一墙之隔的外面,那时候的她还不懂得隐藏自己情绪,她愤怒地找上门,要跟在里面嚼舌根的人争个你输我赢。
“你们胡说八道!当年要不是我爷爷跟人比拼,用自己的修为换来了我们这一片的人的安宁和生命,你以为你怎么可能活得下来?"巫辛的声音掷地有声,她说的都是实话,当年修真大陆来了好多高手,嘴上说着是要挑战她的爷爷,但是她爷爷那么强大,怎么可能会输给那些人?
巫辛那时候虽然很小,但却已经记事。
她们镇子上的人原本就一直在一起生活,那些个从远方来的“客人”们,嘴上说着只是前来挑战自己的爷爷,想一起切磋切磋而已,但最后,那些“客人”都败落在她爷爷手中时,其中一人却将她们镇子里的所有人都圈禁了起来,放话只要她爷爷苏重楼一日不死,那在他手中的无辜的村民就会因他死去。
巫辛奋力要给自己的家里人辩驳,现在镇子上这么多人的性命,分明就是她爷爷的命换来的,这些人凭什么说她们家的人都应该去死?就连当初的结界被封印时,也是她的父亲,第一个以身献祭,想要用自己的命,让剩余的族人回去。
她以为在矮墙后面的那些人只是少数人的狼心狗肺的人,她也以为就算是这件事情闹出去,也不会有人站在这样没良心的人身边。但是,真的闹得人尽皆知的时候,巫辛看着周围的人,听着那些虽然是用力压低了,但落在自己耳朵里仍旧很震耳欲聋的声音,她一颗心顿时变得冷冰冰。
"感谢?我倒是宁愿当年就那么死了,也好过像是这样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
“可不是吗?当初要不是巫重楼无能,我们难道还会受到这样的诅咒?就算是活着,但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修炼。这么长的寿命,分明就是让我们来遭罪吃苦的。谁想要像一条狗一样,死乞白赖地活着?"
"他们巫家的人倒是名利双收,但是最后吃亏吃苦的人,难道不是我们吗?"
那些话虽然不是当着巫辛的面儿讲出来的,可是那般高的银两,显然说话的人也没有想过要避着她。说不定,对方就是看准了她也在这里,故意用着这样的音量说话,让她能听个明白。
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爷爷的牺牲,在当年的那些人看来,是保护大家的英雄。但是日子久了,那些活下来的普通人,却渐渐地变得怨恨,怨恨她爷爷没能赢了当初的那些人。
可是巫辛想说,不是她爷爷赢不了那些人,明明就
是那些人绑架了整个镇子上的人,用他们做了人质啊!为什么这些人就忘了呢?
她最初还在认真奔走,想要让大家想起来,不是巫重楼输了,是巫重楼被逼迫了。
但她的想法太单纯,当她再上门,想要跟镇子上大家沟通时,发现从前总是敞开大门迎接自己的那些人家,现在即便是她都快要敲破了房门,也没有一个人会来给她开门了。
"为什么会叫重楼镇呢?"
梁婆这时候听见少女不解的声音询问,她忽然觉得眼睛里有些潮热。这当然是当年的人为了纪念她为了整个镇子上而死去的爷爷,才取的名字啊。当年的大家,希望谁都不要忘了巫重楼,可如今,谁还愿意提起这个名字呢?
一个死人,在死后的几百年时间里,什么也不做,但就是因为活着的人的想法变了,这个曾经的
恩人,也变成了大家怨恨的对象。就连“重楼镇”,也变成了“吃人镇”。
这些年来,梁婆早就变得麻木,可如今被奚十里这不经意的问题勾起了万千回忆,她的心里,一时间百感交集。
片刻后,梁婆才开口。这一刻,她忍不住想,如今这沧桑年迈的声音,终究是跟当年那个鲜活的小姑娘愤怒不解的声音不同了。
“为了纪念一个人。”梁婆说。
奚十里: “谁呀?”
"巫重楼。"
这是奚十里和千山第二次听见这个名字,奚十里挑眉, "那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
走在最前面的梁婆听见这话,短促地笑了一声,不是什么特别开心的笑声,但具体带着怎样的情绪,因为时间太短,奚十里和千山也没能琢磨出来。
“厉害吗?”梁婆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不厉害,只是一个有些蠢的人而已。"费尽心思让族人活下来,牺牲了自己,百年后,却不知道被多少人暗地里唾骂。但这些,两个无知的小儿又怎么会明白呢?梁婆心想着。很快,奚十里和千山就在梁婆的带领下,走出了密道。出来后,抬头一看,周围已是沙漠。
奚十里和千山朝着身边的人道了谢,然后在梁婆的视线中,朝着远处前行,渐渐地,距离重楼镇越来越远。
梁婆确定自己看不见了奚十里和千山后,这才转身,
朝着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她是要去昨日献祭的地方。
等梁婆到了地方后,这里已经有人在等着她。
梁婆显然是认识对方的,在看见来人时,她朝着那人身后看去,在没有看见自己预想中的那道身影时,梁婆原本麻木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明显的失落。
“梁忠没来吗?”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子,当年那位大人路过重楼镇的时候,说过只要让他带走梁忠,就能让后者有机会修炼。
上一次梁婆见到自己儿子时,梁忠的确像是那位大人承诺的那样,已经有了灵力,走上了修行这条路。
来人听见梁婆的问题,直接无视,压根没有回答,他直接开口: “这结界还没有破开?”梁婆不敢隐瞒,点点头。
“那还需要多久?”
梁婆踟蹰了片刻,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给出了回答: “这我也不知道,当年我爷爷在世的时候,没有告诉我们。"
“那你们还真是够废物的。”站在梁婆对面的男人开口不耐烦说, "既然不知道,那就每天拉个人过来喂!"
梁婆在听见这话时,倏然一下抬头,眼中充满了震惊, "大人,这可不行!"她急急忙忙开口。
原本一个月一次的献祭,就已经让重楼镇的人口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死气沉沉。若是换成了一天一次,他们重楼镇还有多少人可以填进去?
梁婆不敢想象。
可是她面前的男人并不能共情,听见她的话后,皱眉冷声道: “大人带走梁忠,给他治病,可不是做善事。现在你也知道你儿子可威风了,也能修行了,那我们大人安排的事情为什么迟迟没有见到成效?你们还想要拖延多长时间?要知道,我们大人可不是那么有耐心的,若是下个月还是这样的话,那就……”男人在说到这里时,忽然冷笑了两声,看着梁婆那张苍老极了的脸,一字一顿地威胁道: “我们大人既然有办法让梁忠修炼,那你猜一猜,他有没有办法让他重新回到原来的那个废物的样子?"
男人这话拿住了梁婆的命脉,成功让梁婆脸色大变。
“你们不能这样!”梁婆这时候忽然上前一步,抓住了男人的手, "你们不能这样对他!"
但梁婆的举动对于男人而言,完全没
有任何威胁性。对方像是在甩开什么牛皮糖一样,毫不费力地就甩开了梁婆。
“臭老太婆,你以为你是谁?”男人啐了一口,脸色凶狠说,“让你办事也一直办不好,要不是大人心善,你以为你们还能活着?"
"所以你们这不就是推了她儿子出来,当了一把刀吗?"忽然,就在这时候,一道声音插进了两人的对话里。
那男人倏然回头,又一下转头,看向了梁婆, "你个老太婆竟然还带了别人过来?"梁婆现在很茫然,她明明是看着奚十里和千山离开的,但是现在这两人怎么又折返了过来?
可现在,梁婆来不及思考那么多,她耳边只听见了奚十里刚才说她的儿子, "你认识梁忠?"梁婆抬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一抹光,这一抹光让她的双眸看起来不再显得那么麻木而无神。
奚十里: “梁忠?哦,或者在外面,他叫王忠?”
她这话,直接让在梁婆对面的男人浑身紧绷。他目光死死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一男一女,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知道他们的事情。
"你是谁?"男人盯着奚十里的那张脸,似乎想要看透她。
王忠的身份,即便是在伤魂鸟内部,也鲜少有人知道。
但是眼前的奚十里,男人很确定自己不认识。可是他都不认识的人,又怎么可能知道王忠这个人呢?
奚十里直接无视了他的问题,而是看着现在还趴在地上的梁婆。她眼神有些怜悯,刚才她和千山离开了梁婆的视线后,很快就折返了回来,所以也将梁婆和眼前的男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王忠,也是梁忠,已经死了,所以梁婆你看不到他了。”奚十里开口说。
这话一出,在地上的梁婆像是完全不相信,她那双浑浊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奚十里,"你说什么?"
奚十里毫不心虚地迎接上对方的目光, "他死了。"
不管是什么从角度出发,她想,这位年迈的母亲,都有权利知道自己儿子死亡的事实。
而至于王忠该不该死,奚十里不会改变自己的看法。就算是她昨日受到了梁婆的恩惠,但王忠仍旧该死。
梁婆还不想要相信,但是
就在奚十里十分笃定说完这话后,站在梁婆身边的男人就已经朝着奚十里袭了过来。
他手持着一把长剑,一出招,就是杀招。
“再问一遍,你是谁?”男人有些气急败坏,他如何能想到在这偏僻的极西之地,还有奚十里和千山这样了解他们伤魂鸟的人?这让他感到意外极了,也有些不安。
但也是因为他的出手,让原本还抱着侥幸心的梁婆,这时候终于认清了现实。
梁婆完全来不及追究奚十里昨天说什么她和千山是从远方的沙漠里路过的旅客,她不想知道为什么奚十里要骗人,现在她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她儿子死了,唯一的儿子,死了,还是死在了她以为的恩人的手中。
在梁婆脑子里接受这消息的短短时间里,奚十里和眼前冲过来的男人已经交手了百来招。
千山没有插手,他能看出来对方不是奚十里的对手。他家小师姐,在天海外的这段时间里,修为又精进了不少。
虽然千山没有出手,但是他看着此刻跟奚十里交手的男人,忽然开口: “原来阁下是青云宗的弟子。"
正在全力应对奚十里的男人在听见千山这话时一分神,小腿就被奚十里刺了一剑。
他不是不想全神贯注,但是现在下面那个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的年轻男人的话,却是令他心头警铃大作。
直到王忠,也知道伤魂鸟,现在还知道自己是青云宗的弟子,他心里不安极了。但再怎么不安,他如今也没空问千山是如何知道的,只能忍着痛,专心对付眼前的女子。
他不明白,什么时候修真大陆上又出现了这么一个身手如此厉害的女修,他居然半个字都没有听过。
千山刚才就看见了对方的破绽,他冷笑一声,继续说: "原来是郑家豪师兄啊。"
若是说刚才千山那一句“青云宗的弟子”,让男人吃惊,那么现在千山这句直接点出了他的名字的话,直接让他放弃了对奚十里的对攻,一转头,剑尖就朝向了千山。
郑家豪没有否认千山的话,但这时候,他杀心已起。知道他是谁没关系,但是知道他这么多层身份的,还是自己不认识的陌生人,那这个人必须死。
他现在甚至都没有去问千山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这对他来说已经不最重要,看见千山死在自己
手里,才是最重要的。
郑家豪完全是将自己的背心敞开给了奚十里,这是拼着受重伤也要千山的性命的意思。
前一秒还在跟郑家豪交手的奚十里见状,不由挑眉。这段时间,她跟千山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千山也好好跟她聊了聊几大宗门里比较有头有脸的人物。
虽然奚十里暂时还不能将所有的人都跟名字对上号,但是像是千山刚才一开口说出来个人名,奚十里还是能将对方的身份联系起来。
奚十里是真的觉得眼前这人脑子有些不够用,或者说他过于冲动。就因为听见了刚才千山的话,就着急想要杀了千山灭口,也没有想过自己到底是不是千山的对手。又对着自己这么一个敌人,完全敞开后背,奚十里觉得自己这时候不重伤一下对方,都有些对不起郑家豪对自己的“尊重”。
奚十里长剑横胸,卷动起来的灵力,都快要形成一道罡风,瞬间朝着郑家豪的后背斩去。
同时,她还不忘记调侃对方两句, "这么着急可不行啊,郑师兄,难道你是担心自己暴露,连累了息竹真人吗?"
奚十里笑眯眯开口,下一刻,她就看见郑家豪的后背绽放出大朵的血花,与此同时,后者终于回头再看了一眼她这个前一秒对手,眼中不可置信的光简直快要凝为实质,就恨不得问奚十里她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