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红雁眼前昏天黑地。
云广的声音隔着一层塑料薄膜似的响起:“时间逆流有根据吗?”
“没有,”佘莫楚的声音理直气壮,“但根据我之前无数次死里逃生的经验来看,我的怀疑一般都是对的。”
这是由无数经历堆砌起来的第六感。
“这样……”云广似乎思考了一会,“那不谈这个,我想先确认一下,我要怎么才能知道我的行为或者想法非自愿。”
人类的行为是由想法所驱动的,如果想法也能被更改,那又要怎样确认这样的想法是否由自己发出,行动是否是自己所愿?
管红雁抬了抬手,她想告诉云广,你根本就不用担心发现不了,因为那种忽然出现在你脑子里的想法太诡异了,完全就不会是正常人会产生的想法。
哪个正常人会对队友的脑浆产生亲切感的,除非疯了。
不过她现在感觉自己也快疯了。
她大脑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颤动,每晃动一次脑袋,那些圆润的晶莹的圆形物体就会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发出细小地挤动声。
那种声音顺着她的大脑皮层传递进她的耳朵,由她的神经再递送回她的大脑,每一条沟回每一寸皮质都在和那些圆润而粘稠的东西接触,它们有着一种异常柔软又富有弹性的触感,如果非要形容的话,虽然她很不想这么说,但那种东西像是珍珠。
奶茶里的珍珠。
柔软不失弹性,粘稠而又圆润,让她忍不住又干呕了一声。
管红雁发誓自己从这里出去之后至少要戒三个月珍珠奶茶。
不,六个月。
只要能让她好好出去,这六个月里她宁愿只吃香菜。
谢天谢地,固定属性救她狗命。
基因里对于香菜的厌恶,终于把她从sancheck带来的恍惚中拉了出来,管红雁受不了似的伸出手堵住耳朵:“纸、给张纸……快快快。”
脑子那种诡异的触感和声音终于不见了。
云广那个隔着一道塑料薄膜似的声音停下,有一张餐巾纸被匆匆塞到管红雁的手里,管红雁顾不得递给她纸的人是谁,一把接过餐巾纸,恶狠狠擦了擦眼角处由于剧烈的干呕而引起的生理性泪水才问道:“水有吗?”
她实在受不了嘴里这个味道了,她今天想起“香菜”的次数简直会在她这辈子的食物摄入史中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别给她水。”佘莫楚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及时打断了云广的动作。
为什么啊?
管红雁下意识想猛地抬起头,却又在即将晃动她的大脑的前一秒猛地顿住。
然后她卡了几秒,紧接着,管红雁用自己这辈子最端庄的仪态缓缓抬起头,睁着一双通红地眼睛看向佘莫楚:“为什么?”
直觉告诉她这个答案是她不想听到的。
佘莫楚在对面,怜悯地瞥了她一眼,管红雁绝不承认他那种混杂着嘲讽和散漫的眼神是怜悯:“因为你脑子里的虫子在接触过成虫同类后就异常活跃。”
刚刚管红雁在过sancheck时听见的声音不是幻听,那就是她脑子里发出来的。
这个时候,一旦喝水,她脑内的幼虫卵只会活动的更加频繁,再次把她拖入理智检定中,因为这种虫子的存在就是一种对于人类大脑的攻击:汲取养分、打散思维,操控行动。
无知是在克苏鲁世界中存活的第一法则,一旦管红雁意识到那个声音是真的存在,只是平时太够细小她没有注意到的话,那么从此往后的每一秒,她都会去下意识注意这个声音。
所以他才一开始很担忧要如何把这条信息传达给所有人,有关于这类虫子的信息本身就是在对人类的大脑和思维产生攻击,他们知道的越多,恰恰对寄居在其中的虫子好处越多。
白烬述顺畅地转移了话题,也转移了管红雁的注意力:“你觉得你现在想喝水的想法,真的是自己的大脑发出的吗?”
管红雁:……
她本来是可以做出肯定答复的,人类在剧烈的干呕过后就是会想喝水的,她在疯狂想起“香菜”之后也是会想要喝点什么东西压下这股味道的,但她想到自己下午在山村中莫名其妙不止从何而来产生的亲切,她就觉得自己又不是那么肯定了。
到底是她需要水,还是虫子需要水?
这个思考是否需要水的思维,到底是虫子发出的,还是她发出的?
管红雁放弃思考,崩溃道:“你们克苏鲁世界……人真的能活吗?”
会从120角里出现的猎犬就算了,时间不是线性的诡异生物也就算了,会撬开人脑壳的“香菜”还可以算了,但会操纵人的情感,让她对于同类脑浆中混杂着的虫子产生亲切感的虫子真的让她受不了了。
她可以忍受恶心,但是不能忍受自己的想法被操控,自己的行为被操纵。
这让她感受到一种被入侵了大脑的强烈冒犯。
当然……从任何角度上来说,她现在都已经被入侵了大脑了。
这样的世界里,人还能活吗?
“能啊,给她一块巧克力,”佘莫楚对着云广吩咐道,声音依旧理所当然,“不然我是什么?”
你不是说你不是人吗!!!
“我理解了我完全理解了,”她甘拜下风她五体投地,把嘴里云广递过来的巧克力咬的嘎嘣响,“佘莫楚你是对的,在这样的世界里还是不要做人了,有没有加入这个选项,我加入,我加入。”
白烬述坐在她的对面,抬了抬下巴代为回应:“我觉得你刚刚过完sancheck需要冷静冷静。”
管红雁都开始口不择言了。
在克苏鲁世界中,做人总比不做人好,不然他和佘莫楚费尽心思要保留住自己的人类身份是为了什么?
“我确实过了一个sancheck,”管红雁扶着太阳穴,感觉自己对于克苏鲁世界的评估还是过于乐观了,“但我现在觉得我理解了一切。”
“我现在已经可以平静地接受自己脑子里有虫卵了,可以平静地接受自己一呼一吸之间鼻腔内气管内肺泡内都充盈着这种虫子的幼虫,甚至可以平静地接受那些东西迟早会从我的脑子里破壳而出。”
她破罐子破摔似的:“还有什么信息,一并说了吧,我什么都能接受了。”
“真的吗?”佘莫楚的声音更加怜悯了,“那我真的说了?”
那种带着奇异的嘲讽和散漫的怜悯。
“今天上午发现的‘冬虫夏草’,对就是那种野菜,鲁长风和李仁江金明他们几个吃过的那个,”他诡异地停顿了一下,“如果我没有判断错的话,它们所寄居的虫子应该就是我们脑子里的虫子,由于被植物寄生,所以原本不会被人眼观察到的虫子,现在可以被人眼观察到了。”
而众所周知,它们生长在埋了很多死人的山洞祖坟外。
而祖坟中的那些尸体,有一些被“香菜”撬开了脑壳,有些则没有。
成虫只有在人脑内寄生后才会破茧,所以如果没有差错的话,那些虫子或许应该可能大概多半出自于……
“停!停一停,停一停……”这下,云广也要受不了了。
他脸上焊上去一样的温和与平静裂开了一个口子似的:“我得缓缓……”
管红雁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我觉得吧。”
她停顿良久,语气飘忽地像是飘在空中:“我觉得,或许接下来听到这个信息的鲁长风他们,才更需要缓缓……”
或许能在此时和几十分钟后崩溃的鲁长风共情的只有弹幕:
【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为什么基金会没有语音打码,我强烈要求此类信息以后语音直接“bi——”掉。】
【因为这是实时直播……房管也不知道小楚会说出来什么。】
【佘莫楚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你就让这个信息烂在肚子里吧你说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你知道我有多崩溃吗】
【我知道,你连标点符号都没有了。】
【好崩溃,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小楚那种怜悯的眼神。】
【那是主对这些对克苏鲁世界一无所知的队员们的怜悯。】
【那主下次能不能早点说,或者打个预警,我在吃宵夜。】
【主不在乎。】
【(受不了了!)(怒而起身!)(夺门而出!)(推开门!)(推开门!)(推开门!)(推开门!)(发现推的是旋转门!)】*
【一键查询本汇报直播间投资者精神状态。】
*
等到信息传递到鲁长风那里的时候,白烬述已经睡了快一个多小时了。
而吵醒他的不是鲁长风疯狂的呕吐声,是一种微妙的感觉。
他感觉不太对。
帐篷外是鲁长风和江金明混杂着泣音的呕吐声,李仁抓狂地在基金会里寻找洗胃的奇迹,仨大老爷们,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把他们三个怎么了,罪魁祸首白烬述面无表情地睁开眼,第一个注意到的就是眼前的世界有些杂乱。
像是得了很严重的飞蚊症。
帐篷外很暗,只有驻扎营地的一盏夜灯亮着,是为了不打扰他睡觉。但是他此时的视角是有些混乱的,具体体现在他的视野中充斥一些斑点,这些东西是漂浮在空中的小飞点,不论看向哪里都有,严重影响了他的视野。
佘莫楚清醒过来的很快,大概是由于之前的调查经历所养成的起床习惯,他并不需要太长时间的睡眠。白烬述过了没几秒就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他睁着一双逐渐清明的眼,摸索着从睡袋里抽出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还好,还是光滑的皮肤触感。
然后他又顺着脖子往下摸,更好了,他脖子以下全部都已经变成了鳞片。
白烬述面无表情地自我反思,他错了,他就不应该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自己没事,所以产生了懈怠心理,一个人蹿回帐篷内睡觉。
如果还能回到一小时前,他一定二话不说地敲开带队老师帐篷的门,去怀嘉木那里做一个不离他半步的挂件。
而这一切都是佘莫楚的错。
佘莫楚的懒散和倦怠太能影响他人,他自从进入这个空间之后,就没有逃脱过他这种心态的影响。
白烬述面无表情地甩锅,把所有问题都推到了别人身上,然后才心安理得的从帐篷里抱着睡袋走了出来。
好在现在过去也不晚。
鲁长风他们三个在溶洞外面的山崖上疯狂灌水催吐,张鹿默默在旁边兑换体力补充药剂,管红雁看着很想和他们一起吐,不过她胃里没什么东西,只是被嘴里香菜的味道恶心的。
云广在旁边神色看起来很镇定,但白烬述觉得他内心就不一定了。
毕妩才醒,还在恍惚中,白烬述抱着睡袋,施施然从她面前走过,默默敲开了带队老师的门。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要是这一幕让什么不知道的人看见了还以为他和带队老师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这倒不用以为,他们之间当然有。
已经快要变成一条闪着锐利诡异色彩毒蛇的白烬述抱着睡袋,在邪神打开掀开帐篷门帘的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皮肤苍白,长相非人的竖瞳少年。
组成他五官的每一根线条都是那么浑然天成又恰到好处,在溶洞内的隐约光影下,这幅画面像是一张渲染了几百个小时才能精准勾勒出他每一寸皮肤的精美cg。
教科书般的非人感。
两次在异化边缘跃跃欲试后,他身上那股非人感简直充斥着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只要细看,给人带来的惊悚感甚至要比刚刚进入未知空间时的还要重。
就像是恐怖谷效应一样,在已知对面非人的情况下,越像人就会越让人觉得恐怖。
那么在已知一个人确实是人类的情况下,对面明明看着是个人,但却给你一种他不像人的感受,无疑同样会让人感觉害怕。
此时的白烬述明明是人形的,却给人感觉他在不断变换不断流动一样,只有在怀嘉木投注以视线看过来的时候,才会固定在某个形态上。
固定在那个相对来说比较像“人”的形态上。
如果没有怀嘉木在,光是白烬述这个样子走到其他人面前,他们这个队就可以再次进入全员sancheck了。
如果房管来不及打码的话,需要sancheck的甚至可以包括屏幕前的所有投资者们。
好在摄像头很珍爱生命地没有往他这边照。
白烬述在心里再次亲切的问候了漫画原作者全家,然后举起自己自带的枕头和睡袋向邪神发起见不得人的交易。
“睡不着,”他可怜兮兮,“我可以来您这里睡吗?”
那必然是没有不可以这个选项的。
白烬述真是把“有事邪神信徒,无事我们不熟”贯彻到了极致。
但凡对面是一个有着一些为人处世正常经验的人,都能发现他隐藏在完美演出下的工具人心思。
可惜对面是个邪神。
括弧,不久之前才被从某个未知空间以爱意撬动封印最后借着他人身份被带出来的邪神,括弧完。
白烬述不就是仗着邪神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在为所欲为吗?
昏暗灯光下,那双灰色瞳孔惊人的亮,又惊人的可怜。
况且今晚,他真的很需要和怀嘉木一起睡觉,不然他可能醒来就得疯掉。
他说的是没有任何其他意义的那种,纯睡觉。
吐的昏天黑地地鲁长风朝后看了看,语气有些虚脱又有点茫然:“刚刚有人走过去了吗?我怎么好像听见了脚步声?”
“没有,”江金明疯狂漱口,“你已经开始有幻觉了,你还是缓缓吧。”
鲁长风:“……那我还是缓缓吧。”
他下意识抬起头放空思维,又在接触到星空的一瞬间猛地低头。
他好像真的有幻觉了,他看见星空在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