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器缓慢地朝升降平台停靠。

“嗨嗨嗨醒一醒,醒一醒，”甄纤鸿的声音从广播里面传来，“补充燃油至少要两个小时,要下去转一转的赶紧了。”

客舱里面的人群迟缓地动起来。

一片漆黑的窗外终于出现了一些别的东西,窗外环境的底色还是漆黑的，但是在不远处，有一个看起来灯火辉煌的大型建筑正在黑暗中闪烁着光。

“那是什么地方？”刚刚推开门的佘莫楚似乎不知道自己的外形给人造成了多大的冲击似的,视线落在窗外那个隐约闪烁着光亮的大型建筑中。

“自由港，”薄君伸了个懒腰站起来,习以为常地看了他一眼，“你要下去转转吗？”

“自由港。”佘莫楚没有理会他的下一句，只是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你可以理解成为一个长途远航飞行器的补给站,”薄君丝毫不在意他的态度,她好像经常会应对这种情况，不用白烬述说更多就理解了他话语中的含义，随口解释道，“我们从zone05绕行,飞行的长度太长了，得在这里补给一下才能到目的地。”

“你调整好了？”她偏头看了看佘莫楚，语气中居然带上了一丝赞赏,“你是我见过科高院出身的人中接受的最快的。”

“我不是科高院出身。”佘莫楚的语气淡淡，从她的身边走过去，属于科学院的那只红色竖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摘了,现在又变成了人类的眼睛。

从旁边走过去的时候，能看见他一圈泛红的眼眶。

不知道是因为更换眼珠过于频繁，还是在几天前的旧雨中淋到了太多雨水，或者……

“……行吧,”薄君顿了几秒钟耸耸肩膀，小声说道，“遭受重大打击之后开始否认科学院和科高院经历的人倒也不是没有，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对了，”她看向剩下的探索队员们，“你们要下去看看吗？”

“我们……”张鹿尴尬地笑了几下，“我们去吧？”

她还是很想收集一下情报的。

几句尴尬的对话间，弹幕上面的投资者们已经嚎成了一片。

【主呜呜呜呜呜呜主你不要这样——】

【忽然感觉好冷，我已经是一个尸体了，怎么还有人把我的坟头土掀开给我再泼一盆凉水啊——】

【（阴暗地爬行）（变成尸体）（碎成一块一块的）（努力调理了两天把自己拼起来复活）（看见主推门出来瘦脱相）（又死了）】

【呃啊啊啊啊啊科学院你不得好死，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我以为我已经调理好了，原来不是我调理好了，是前两天主没出现。】

【很崩溃，有一种强烈的想要锁位进入这个空间把他们都鲨了的冲动。】

【主说的对，科高院已经不是密大了，真正的密大早就没了，呃啊啊啊啊啊啊我调理不好了，我这两天睁眼就是项目直播提醒，闭眼就是科学院故意让所有人去

死。】

【我连续两天晚上都是一觉醒来发现主在这个世界降神带着大家一起死的噩梦……】

【所以有人看见主的眼眶红了一个吗？】

【你别说了，我死了我彻底死了，现在是尸体在说话。】

【尸体在投资。】

【尸体在落泪。】

屏幕内，佘莫楚站到客舱的桌前，手指搭在桌沿发出一声很轻的碰撞声：“有吃的吗？”

“我们……那个我们，”被他询问的人卡壳了半天说不出来话，半晌才捋顺自己的舌头，“我们船上没什么吃的了，停靠自由港就是来补给的，可以下去吃。”

“嗯。”站在他面前的人很轻的应了一声，重新转头离开了。

“薄君，薄君？”被他询问的人恍神半晌，才压低声音拉住薄君的胳膊，“他这样没事吗？”

“还好吧，”薄君想了想，“肯吃东西就没事，这些事情总需要时间接受的。”

两人在这里小声交流，白烬述也被几个探索队员拉住了。

“楚哥，”张鹿小心翼翼，“你还好吗？”

“还好，”白烬述顿了一下，“没事。”

撒谎。

他现在很难调整过来。

距离从zone08离开已经过了两天，飞行器的客舱温暖干燥，而他好像还身处那场暴雨中一样，目之所及只有鲜红色的雨幕和无数隐藏在雨声中的遥远的断断续续的叫喊。

所有声音都在叫佘莫楚。

声音有男有女有高有低，共同的特点都是很年轻，出奇统一的年轻。声音们问佘莫楚为什么认不出来他们，为什么不看看他们，为什么不救救他们。

即使知道这是一种心理因素导致的幻听，但想要从中走出来也很难。

伴随幻听的还有一种闪回式的幻视。

zone08的深夜中，第一次进入这里的时候落到他手背上带着轻微灼烧感的液体

——连续十一个小时的连轴转后，他从克系生物的尸体上抬头，恍然忽觉有微凉的液体落到了他的身上，满地都是克系生物的尸体，旧雨从天上的钢铁管道倾泻而下，洗刷着这里的全部街道。

机动小队的房门自动识别人体DNA，他的房门扫不开，刚刚得到装备试着玩的队友们发现他的信息全部都是【？？？】。

——zone08边缘战线，漆黑的机动小队礼帽面板上，两个上下缠斗无法分辨谁是谁的【？？？】标签。

“这个是我们zone08科学院研究出来的仿真环境屏幕，这个屏幕造价很高，还没法全面推广开，我们这里的环境是一比一模仿地上真实天气的。”精灵耳女生裘娴君补充。

——一声尖啸过后，被有着人一样的轮廓却生长着巨大翅膀的混血打破的天空防护罩。

矮个男生拖着调子：“我还有半年就毕业了，就可以回地上生活了，哎呀裘娴君你别太难过，行动小队多危险啊！”

——地下室外惨白的软烂的畸形的沃尔人。

“刘三根！都说了你这孙子别他.妈的骗人了！小兄弟对不住啊，差点让他骗了你们。”顾强蹲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暴雨中失去生机的夏塔克鸟尸体。

最后，所有场面变成温暖的草坪，午后的湖泊，草地中间建校第一年种下，现在已经郁郁葱葱的大树。

佘莫楚走在密大的街道上，手中抱着沉甸甸的资料，听见身后传来声音：“学长——学长？”

他问：“你要去坐一会吗？”

“你要去草坪坐一会吗？”

“你要去学校的草坪坐一会吗？”

“我……”

“佘莫楚？”司盼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声音，“佘莫楚？”

白烬述猛地回神：“到了吗？”

“快到了，已经在停靠了，”卫野得到司盼旋的指示赶紧凑上来，“楚哥，你喝点水，你嘴唇都干了。”

白烬述接过他手里的热水。

温暖的液体划过食道，落到蛇冰凉的胃袋里。

【他刚才在跟谁说话？】贾励朝司盼旋打手势。

【不知道。】司盼旋微微摇了摇头。

刚才佘莫楚回答完张鹿的话就开始看着客舱中一个空地发呆，半晌后就好像有人在问他问题一样忽然开口，吓了所有人第二次，司盼旋不得不赶紧开口打断，把他拉回现实世界。

佘莫楚的情况肉眼可见的不对劲，之前他自己在房间里面待了两天不允许别人进去就够让人担心的了，现在他主动出来接触所有人，探索队员们都不敢再放他一个人在飞行器上，想方设法要在他那里转移话题。

“楚哥，我们待会去自由港……”张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远处的一个声音打断。

“张鹿，”怀嘉木走过来，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在被通缉，不能下飞行器。”

张鹿愣了几秒钟：“啊对。”

他们还在被通缉。

等一下，这人怎么知道她叫啥的，其他人不是都叫她鹿姐吗？难道他们之前见过？难不成是在其他未知空间里合作过？

张鹿茫然地看了看“诗人”。

“诗人，”还没等她问出声，就有人从背后小跑过来，“您要下去吗？”

“嗯，”怀嘉木拉住白烬述的手，“我和他一起下去。”

白烬述的情况不对劲一整个飞行器的人都知道，这人自然也不例外，他看了一眼旁边正在被通缉的探索队员们，压低声音小声道：“要不要带几个人……”

“不用，”怀嘉木摇摇头，“自由港现在不会有什么人的，我们就下去吃个饭，你们随意。”

飞行器传来一阵微弱的震动，窗外的世界终于像是回到了人类的聚居地而不是一片深黑的深渊，白烬述被怀嘉木牵着手走下去，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脸上没有戴东西遮掩。

“我还没……”

“没事，”对方就像

是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似的，低声道，“你没有被通缉。”

被通缉的只有张鹿他们六个人

而格外讽刺的是，根据他们现在得到的情报，九个区域中，那个科学院下属高等学府招生的广告，依然在被高高悬挂着。

白烬述隔了好几秒才回答：“……好。”

“我这次的身份是诗人，你可以理解成为这个世界反叛组织的首领，”怀嘉木一边带着他从自由港的降落平台中走出去，一边低声叙述道，“这个组织几百年前就出现了，第一任首领是一个诗人，所以从此以后都用这个代称来称呼首领。”

“几百年前，外界被驱逐的人们想要回到zone10内，于是把一场设计好的谋杀包装成了意外，以救了当时zone10总督的幼子的善举为由重新回到了zone10，而在回去之后，这些在驱逐者群体中长大的人们却发现了这些安全的城市中存在无数谎言。”

他在讲述薄君所在的这个组织的来源。

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驱逐者，也有相当一部分其实是各个区域的居民，当年进入zone10的诗人在zone10内发展了很大一部分居民成为组织成员，在此后的几百年后，这个组织不断暗中活动扩大规模，最终在zone08中发展出了盘根错节的势力，甚至影响到了这一整个区域所有人的认知。

“认为人死后会转世重生再次来到这个世界上，是驱逐者们的传统，”怀嘉木牵着他在自由港的小巷中穿梭，“这种传统一开始诞生的原因不详，但多半是为了让人们悍不畏死，这样才能在外界的永夜中生存下去，在诗人进入zone10后，这个说法也被他带进了zone10。”

但是这个传统并没有在zone10内大范围流传开来，反而因为一次zone08的意外，在zone08成功扎根。

尸横遍野的弹幕上飘过几条还在分析局势的：

【这样就合理了，宣扬死后复生死亡不是终点的，背后逻辑一定是为了让人们悍不畏死。】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主他们成功并入反叛组织阵营，接下来就可以掀翻这里的统治了？】

【虽然我也很想看主把这里彻底拆了，但是一个现实的问题是，探索时间不够用了。】

【……探索时间只剩下七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