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台外的空间不像是一个地铁站台。
踏出地铁,踩上这里的土地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骤然变得有些闷的空气。
走在最后的管红雁一踏出地铁,就感觉身边擦着她的肩走出来一个人。
她顿了一下,下意识往身后看了一眼。
地铁车厢门依旧开着,就在她回头的一瞬间,后面又走出来了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女人。
她忽然想起来在进入地铁之前袁山鸣说的话。
在地铁中,时间和空间都被扭曲了,所有的购票队伍走入的都是同一班地铁,每个车厢从理论上存在着无数队伍,每个队伍都只占了这个车厢的一小段时间。
管红雁本来还有点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现在她似乎理解了一点这个地铁的存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明明他们出来的时候那节车厢里面只有他们几个人,但是一小会的功夫,就从同一个车厢里面走出来了好几个领队。
他们全部都是来自不同时间,同一节车厢的其他领队。
从空间上来说,他们处于同一个空间,但是不知道这里是怎么做到的,居然分开了这节车厢中的所有时间,让所有人理论上处在同一个空间中,却不会相互在车厢中遇见。
“桦姐?”小唐小声叫了管红雁一声,“快走啊。”
“来了来了。”管红雁这才发现自己停在门口的时间似乎有点久,好几个从她身后出来的领队奇怪地看了她好几眼。
她赶紧跟上前面的袁山鸣。
“怎么了?”白烬述小声偏头问她。
管红雁不像是会莫名其妙停下脚步的人,她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没事,”管红雁微微摇头,“这里是……”
她的视线下意识打量起了四周。
站台外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有点潮湿的气味,闻得人感觉肺里不太舒服,像是把什么比正常空气要沉得多的气体吸入了肺中,导致整个肺部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就连肺泡的伸缩都慢了好几步似的。
联系不断的领队从身后的车厢中走出来,管红雁环顾了周围一圈,发现这里照明灯少的可怜,唯一的灯光也只是来自头顶上间隔几米才有的一个白炽灯泡。
“这里是地铁的隧道?”小唐压低声音。
“不是,”袁山鸣走在前面,低声回道,“这里是一个天然山洞,据说是和地铁的隧道连着的。”
“把你脸上那种第一次来这里的好奇压一压。”
“哦……哦,”小唐拍了拍脸,努力昂起头,做出一副高傲的样子,“这样行吗?”
“别抬头,”袁山鸣微微动了动嘴唇,“你们打开直播间,假装在终端上面点东西就好,和旁边那些领队一样。”
他这话一出,大家隐晦地目光都朝着旁边看去。
站台外是一条很宽的通道,只有一条路,从地铁里面走出来的领队们全部都走在这条通道上面,不少人都在低着头,一边走路一边用手指在空气中点来点去。
白烬述知道,那是他们正在点击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看得见的终端,也就是俗称的直播间。
隧道里面来来回回走着的都是领队们,不少人从地铁中走出来,一边往里走一边点击着面前的空气,似乎是在准备着待会办理手续需要的材料。而从隧道伸出也不断有人往地铁上面走,这些领队们的神色有些轻松有些凝重,其中还有一些看着早就认识的领队们三三两两的走在一起,边走边聊天。
看起来如果除去这里是一个怪谈的认知,和不断在上下乘客的地铁实际上从来没有动过这两个奇怪的事情之外,这些来来回回的领队们看上去就和政务大厅外来来回回的市民一样。
袁山鸣让他们低着头学着那些人的样子点击空气,大概就是为了让他们看起来更加像是和自己一样下来办理通关手续的领队。
看见周围的大家都学着那些领队的样子低着头在自己的直播间里漫无目的地点来点去,他才继续开口:“这里是整个新手村的交通中枢,地铁是新手村内的唯一快速交通工具。所有进入新手村的人,不管是新人还是领队都需要经过地铁,而在新手村内移动,最快的方式也是通过地铁。”
“行走的这里的领队大概有两种,第一种是像我这样带着队员跨越区域的,第二种是时间到了进入新手村中准备带队的,第三种是带队结束所有新人全部登出,准备离开新手村的,”袁山鸣飞快介绍道,“第一种领队来这里是为了提交队员护照给自己的队员盖海关章。第二种是在这里拿到名单,等待队员全部就位,然后去他们的车厢。第三种是已经结束了这次的工作,来这里等车做地铁离开新手村的。”
白烬述眼神微闪。
所有时间到了进入新手村中准备带队的队长都会出现在这里,那也就是说在他进入新手村之前他听见的那段袁山鸣和另一个男人有关于投资行涨利率和他们准备去那个区域的对话,也是出现在这个地方?
也就是说不管带队过程中需不需要乘坐地铁进行区域转移,每个领队都必定会进入这个地方两次,一次在这里领到自己分配的队员,然后和他们一起通过地铁前往接下来十五天要待的区域,一次离开新手村,乘坐着地铁完成此次的工作。
他本来还以为投资行的新手村就像是基金会内的空间一样,是到了点主动登出的,没想到只有新人是这样,队长还需要坐地铁?
地铁怎样跨越空间和空间之间的距离,是这个怪谈地铁拥有一些足以跨空间传送的能力,还是说这个神级空间实际上是和投资行的某些空间相连的?
白烬述和管红雁对视一眼,纷纷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微妙神色。
不过想这么多显然是两位基金会员工的职业病。
除了两人之外,小唐和黄毛压根没想到这茬,黄毛挠挠头,小声问道:“所以我们不会真的是第一个进入这里的队员吧?”
“起码我不知道,”袁山鸣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或者说可能之前也有人误入过,只是那次他们没有被发现,所以也就没有传出来。”
他这话说的跟没说似的。
袁山鸣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不太清楚队员进入这里被发现会怎么样,所以我比较建议你们……听他的。”
这个“他”自然指的就是怀嘉木。
小唐微微皱皱眉:“那我们现在去哪?”
“去给你们登记信息的地方,”袁山鸣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小声把声音维持在只有他们几个人才能听到的大小,“待会你们……”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忽然响起一声巨大的骂声:“妈的!”
“操!”
大家都吓了一跳。
小唐一声卧槽就要脱口而出,还好她上一秒才被怀嘉木恐吓过在这里被发现队员身份就会被击杀,硬生生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憋了回去。
但这人实打实的把大家吓了一跳。
骂完那声响亮的脏话之后,这人似乎还不解气似的,猛地扔了什么东西到地上,很响的“哐”地一声,声音在山洞里面来回弹射,折射出一道又一道的回音。
这下,走廊里的其他人都皱着眉停下脚步看了过去。
大家这才敢和其他人一起回过头。
正在骂人的是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他头上的头发颜色很特殊,是一种灰白色,不知道是染了色还是少白头。
他砸到地上的似乎是一个像是锣一样的东西,总之应该不是这个山洞里面所有的,而是他自己自带的。
走廊中的人因为这声忽然的噪音都顿了一下,而几秒过去后,大家就全部都见怪不怪地继续往前走去,干着自己的事情。
“走。”袁山鸣压低声音。
大家赶紧收起脸上的诧异,把表情改成和周围人如出一辙的见怪不怪,往前迈起了步子。
“妈的!不中用的东西!”身后,那个人还在破口大骂。
“他的队员死了,”袁山鸣不卖关子,走出几米之后就低声道,“就是我之前和你们说的,地铁需要人命去驱动,每队都有最低死亡人数,他的队员死了。”
怪不得旁边的人见怪不怪。
每个进入这里的领队都有着自己的队员可能会死亡的觉悟,只不过有人像是袁山鸣这样,对自己带着跨越区域的队员实力有着极强的自信,相信他们不会在里面死亡,而有人像是那个少白头一样,大概是抱着一种只要苟到最后不死在前面就行的侥幸心理。
只是地铁的运行需要人命来驱动,总归是有人要死的。
所以这里的人大概都已经习惯了领队忽然因为自己队员死亡而大发雷霆之类的事情。
身后那个少白头领队的骂声逐渐远去,随着袁山鸣和大部分领队的路线,所有人经过了一个岔路口,走到了左边的那个通道里。
这个通道里肉眼可见的热闹多了。
通道里面的大家都十分自觉地排成了几列队伍,之前还在低着头在终端上面点来点去的领队们看样子都处理完了手上的工作,大家左右张望,顺畅地找到熟人凑到了一起聊了起来。
袁山鸣示意他们装作是和自己认识的领队,靠近一点,到了这里可以放松一些了。
“袁队?”身后一个女声响起,“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袁山鸣迅速挂上笑脸回头打了个招呼,“最近怎么样?”
“害,就那样吧,”打招呼的是个女领队,手上搭了一件很厚的外套,“积分半死不活的在死线边缘吊着,反正死不了。”
她耸耸肩,好脾气地给旁边地大家挥挥手,接着就打了个哈欠:“哎,这队什么时候才能排的到头啊……我困死了。”
“最近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了,”袁山鸣看了看前面已经挤满人的大厅,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就说应该增加几个窗口。”
“加几个窗口就是加几份工资,多加几份工资就能要了投资行的命,”女领队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往旁边的墙上一靠,“给上面提个意见,还要被骂一顿来踢皮球。”
她看起来对现状颇为不满,和袁山鸣顺畅地抱怨了起来:“反正我们这些领队就是底层中的底层呗,干着幼儿园老师的活,操着卖白.粉的心,拿着卖白菜的钱,谁都能踩一脚。”
“哎,”袁山鸣拍了拍她的肩,示意旁边的队员们不要接话,最好别在别人这里留下太深的影响,一边顺着女领队的话接道,“我有好几次在外面碰见了之前的队员,人家还叫我袁哥,等级却比我高不少,我都觉得怪膈应的。”
“嘁,”女领队嗤笑一声,“好歹你的队员还愿意叫你哥,我之前拼死拼活救回来的一个新人,后来遇见的时候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走了,不知道有多恶心。”
“也就在新人面前风光一点,等到了外面别人一听你是新手村里的领队,那眼神跟看什么似的,拜托我是在新手村里做领队,我又不是犯了罪有前科,没有这些领队你们新进投资行的时候等死啊。”
她抱怨的声音似乎有点大,引来了旁边几个领队同情的一瞥。
不远处,正在聊天的领队中有人骂了一声卧槽,忿忿开口:“我队里有人死了。”
“没事没事,死的多吗?”他朋友关心。
“死的是实力最差的那个,”那个领队烦躁地挠挠头,“本来就觉得他要死,谁知道连躲都不会躲。”
旁边的几个朋友纷纷安慰起来。
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哎呀,你这算什么,上次我稳操胜券以为没事,结果队里面最有潜力一个给人坑死了,这才叫惨。”
“行了行了死的是最差的一个已经很好了,就当给其他人保驾护航……”
后面一点的地方有几个领队似乎在说区域的事情。
“你去哪?W区,挺好。”
“w区有Buff,最近去的人可多了,你对那地方熟吗?不熟的话什么都抢不到。”
“我之前去过几次,还算熟。”
“哎哥们顺路,待会下地铁一起啊。”
看样子这里对于领队们来说真的就是一个中转站,大家都很放松。
袁山鸣和那个女领队一边聊天一边往前走:“哎,行了行了,也不是第一天知道领队是鄙视链最底层了,能混个温饱就行。”
队伍缓缓往前移动着。
走着走着,队伍里的抱怨声逐渐变多。
时不时就有领队发牢骚说队里又死人了。
“哪个亏先人的!有种滚出来!”有人死的队员有点多,受到了刺激,提高声音骂道,“教唆队里的队员开屠杀?你妈你爸没教你什么叫做教养吗?日你先人的,你队里队员今天从这里出去之后全死光!”
“行了行了,”他朋友拉了他一把,“差不多得了,一点就炸的,这里这么多人,死的人是不是一场的都不知道,你发什么疯。”
“别让他妈我知道是谁干的!”那个领队被朋友拉住还骂骂咧咧。
“嘶……”袁山鸣也在这时适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我队里有人死了。”
“啊?”他旁边的那个女领队同情地啊了一声,“重要吗?”
“啧……”袁山鸣演技大爆发,皱着眉啧了一声,整个人不回复,只是看着终端皱眉。
他这表现,看起来死的新人还算是个好苗子。
“看开点吧……”女领队感觉袁山鸣情绪不太好,小声劝解道。
“你……算了,你不懂。”袁山鸣欲言又止,表情又烦躁了几分。
他来回踱步了几下,看起来想开口,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烦躁地砸了一下墙,嘴里骂骂咧咧了一句脏话。
周围的人看见他这幅表现,自然心知肚明恐怕又是一个倒霉蛋领队手里的种子选手死了,纷纷脸上露出了一点同情之色。
而在同情之余,大部分人的脸上也出现了不少如释重负。
毕竟每场的死亡名额是有数的,别的队伍里面死的人越多,轮到自己的队伍中,自己队员死亡的概率就会越小。
安慰都是面子工程,真要能自己选择,大部分人肯定还是会选择让其他队伍里的队员去死。
“老周,”后面有女领队的熟人给他解围,挥了挥手小声道,“过来一下,我找你有事。”
女领队匆匆朝着那边去了,袁山鸣看了一眼周围暗自庆幸的领队们,暗中朝着小唐挥挥手,小唐会意地上前安慰,两人你来我往地演了几句,小唐又窜回来了。
“袁哥说待会我们快要靠近那个海关窗口的时候,让我们里面出个人忽然破口大骂,说自己的队员死光了,然后骂骂咧咧地回去,表现的越生气越好,”小唐低声,“然后我们其他人就装作他的朋友,一边劝他一边追上去。”
“这方法不错,”黄毛眼前一亮,“到时候我们就不用到前面去了。”
“那我们出去的话,袁哥必须把我们的护照给签了啊,”管红雁压低声音,“我们对这里不熟,到时候去哪?”
“袁哥说让我们走另一边,”小唐看了一下周围,小声道,“他说另一边的领队全部都是在等队员,有些队员因为死状太惨或者死因太麻烦,投资行摆平需要很多时间,极端情况下等队员到齐要等好几天,我们到时候就假装在等队员,等他办好了之后给我们招手,我们就假装队员齐了然后往地铁站走。”
看来袁山鸣是仔细想过的。
“那待会谁来演?”管红雁压低声音。
“我来吧,”黄毛自告奋勇,“我这头发一看就是二流子小混混,气急了直接撂挑子不干也是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