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看到她的瞬间,路清珩仿佛整个人都融化了,目光柔和得不行。
沈韫仪当即三步并做两步走,走到了他跟前,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沈老爷子来了,有些担心你。”路清珩直言不讳。
沈老爷子这次到燕京造访路煦阳幼儿园的阵仗,不可谓不大,路清珩让人查了一下,才知道沈韫仪到了酒店来见他。路清珩在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只是却不好上去。
只好在沈韫仪的车前徘徊。
沈韫仪愣了一下,笑了笑:“没什么。”
但却没开自己的车门,而是拉开了路清珩车子的副驾驶位,上了路清珩的车。
她突然之间,有些不想开车。
路清珩当即心领神会上了自己车子的驾驶座。
沈韫仪不知道该怎么表述自己的心情,也没想到该去哪里。只是脑海里突然就冒出了一个念头,对路清珩说:“我很小就没有爸爸了,其实我早就有点记不清爸爸是什么样子了……”
“他,老爷子对我来说是个很特殊的人,在我的成长过程中,他是出现最多的男性长辈,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对我既像是爷爷,又像是父亲……”沈韫仪平时并不是一个很有倾诉欲的人,就连对沈佳慧和萧佩佩也不会说很多东西。
但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路清珩她却有说不完的话,会很想跟他分享自己的过去,让他了解自己。
“我一面很恨他,因为他是造成了我们家所有悲剧的始作俑者,一面又对他充斥着孺慕与期待,感情非常复杂吧。”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和路清珩说这些,好像没头没脑的,但却就是想要找他聊一聊。
路清珩知道沈韫仪的意思,没有开车的意思,两个人静静的坐在车里,他轻轻抓住了沈韫仪的手:“我明白,其实我对我们家老爷子,我爷爷的感情也是非常复杂的。”
“在我小时候,他是我全家唯一一个关注我的长辈,虽然他出现得不多,但那感觉就好像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总是会不自觉对他存在很多不切实际的期待、渴望和孺慕……”沈韫仪对他分享自己的往事,他也对沈韫仪分享自己的。
他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理应了解彼此的过往、经历,成为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路清珩一直是希望,他和沈韫仪都可以毫无保留,坦诚相见,把彼此最真实,不做任何伪装的一面暴露给对方。
“但实际上,作为一个上位者他或许对我这个孙子存在一点感情,但肯定不多,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合格的继任者,传承他的家业而已,我也不过是他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如果能有更好的选择,我这个桀骜不驯不听话的孙子,立刻就会成为他的弃子……”
沈韫仪笑了笑:“看来他们那个时代的大家主,那种刻在骨子里的以家族为重的核心思想和不近人情都是一脉相承的。”
沈老爷子亦是如此。
如果,当初她没有每一件事都做到尽善尽美,没有丝毫的行差踏错,足够优秀,就算他是他心怀愧疚的长子唯一的女儿,只怕也早在这样的家族里不知姓名了。
弱肉强食,成王败寇,不讲感情才是他们这样家族赢家的本质。
“坦白说,我小时候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里还挺难受挺失望的,所以我开始作开始越发的桀骜不驯,与全世界为敌,想要引起他的注意,让他关心我,证明他不是那么冷血,还是在意我这个孙子的……”路清珩认真想了想,觉得过去的往事在说出来以后,就不再是一个流脓的伤口了:“但最终,换来的却只是失望和他的放弃与疏远。”
孩子会用作闹来引起大人的注意,让大人关心爱护自己。
但却不是每一个大人都会对孩子抱有正常大人对待孩子的情感的。
从那时起,路清珩就明白了,不该把自己的感情寄托在不值得的人身上,付出不正确的感情一定要及时止损,时刻让自己保持清醒。
不管哪一种感情都是。
“其实,我也有过类似的感觉吧。他总是在养蛊,冷眼旁观看着我和他的其他备选继承人人选争来斗去……”沈韫仪深吸了一口气,听着路清珩说起了自己的糗事,也说起了自己的:“只有一次,他出过手。”
“那一次,是因为三房绑架了我外公外婆威胁我,我很生气,做事可能也有些冲动,没那么周全,我把他两个孙子,一个害成了太监,另一个害得终身残疾……当时三房那些牛鬼蛇神想要弄死我的心都有,而我也差点不敌……”沈韫仪苦笑:“他知道了这件事,暗中出了手保了我一把吧。”
“他当时也没说什么,但我当时莫名就是挺感动的,就感觉自己这么多年的汲汲营营,谨小慎微的讨好他,让他满意,好像不是一点用都没有的,他也不是对我毫无感情,只是把我当做工具……”
她笑了一下,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可后来回想起来,我又觉得自己存在这样的情绪太可笑了。”
“明明他是一切的罪魁祸首,我却因为他拉了我一把感动?实在是太犯贱了。”
曾经有过那么一瞬对沈老爷子存在这样的情绪,是沈韫仪耻于对任何人提起的,她甚至觉得产生了那种情绪的她,是进行一种对自己父母,奶奶,外公外婆的背叛。
但她却想要告诉路清珩——
她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小女孩了,不需要沈老爷子的垂怜了。
她不再求他。
“我明白。”路清珩轻轻握着她的手,他也曾有过类似的情绪,觉得过去内心暗暗渴求路老爷子疼爱的自己是无比可笑的。
一见钟情钟得终归只是皮囊。
再美艳的皮囊看多了也会腻,也会腐朽老去。
让他对沈韫仪泥足深陷的,始终是他们灵魂上的共震。
他们始终是最能理解彼此的人。
“……沈小姐有空和我约个会吗?把接下来的时间留给我,交给我来安排,我们来一场不带路煦阳那个电灯泡的约会那一种?”感觉到沈韫仪的情绪有所波动,低头看了下手表,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路清珩当即提出了邀约。
好像自从重逢以后,他和沈韫仪都没有什么独处的时间,不管干什么都是三个人一起,路煦阳那个大型电灯泡就只会发光发亮,就算想背着他干点什么,都得先把他哄睡着……
路清珩已经不记得自己和沈韫仪单独吃饭看电影,是哪辈子的事儿了?
沈韫仪眯起眼睛,笑了笑:“你好像很嫌弃我儿子啊?”
当妈以后她工作之外的剩余时间好像的确都是在围着孩子转的,虽然内心感觉很充盈,但的确有的时候也会需要一些独处的私人空间。
“倒也不是嫌弃,就是觉得有时候他应该自发自觉的消失一下,毕竟他已经六周岁了,是个大孩子了。”路清珩并不嫌弃路煦阳,这毕竟也还是个爱情的结晶。
但是他觉得,孩子并不应该是大人生活的全世界。
大人也该拥有自己的时间。
他沉声道:“他总要学会独立,离开父母的世界。”
等到路煦阳长大,有了自己的朋友,爱情和家庭,到以后相互陪伴的人就只能剩下他和沈韫仪。
因此,路清珩觉得他在沈韫仪心目当中的地位必须比路煦阳重要一点才对。
沈韫仪听着他冠冕堂皇的说着一些歪理,竟莫名觉得很有道理,忍不住掩唇笑了一下。
“怎么样?沈小姐,有时间留给我吗?”路清珩再次催促。
沈韫仪无可奈何,只好应了一句:“好。”
路清珩再次凑近,动作自然而然的弯下腰,为她系上了安全带。
只不过,这一次沈韫仪却不会再感到错愕和不适应了,也非常自然的接受了他弯腰为自己系安全带的行为。
燕京的古建筑很多,现在时间是下午四点半左右。
时间卡得不上不下的,很多景点还没有关门,但也距离关门不远了。
路清珩就没带沈韫仪去故宫了,而是就近去了一个几乎没什么人去的古代王府旧址,燕京可以说到处都是博物馆,买了票,牵着沈韫仪的手漫步在古色古香的古王府遗址当中,看一看名胜古迹,聊一聊古代建筑和奇闻异事……
对于陷入爱情的两个人来说,在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正牵着手,很久很久不用松开的在一起散步,聊聊天。
这便是最为岁月静好的。
逛到王府关门,刚好也到了吃饭时间,路清珩又开车带沈韫仪去了一家,带孩子一般不会去的法式餐厅。
他们订的包厢里有一架钢琴。
等到沈韫仪落座以后,路清珩笑着对她说:“你坐,今天我为你服务。”
沈韫仪丈二摸不着头脑。
就见路清珩走向了那架三角钢琴。
作为出身顶尖豪门接受经营教育的豪门子弟,弹钢琴同样是路清珩的基本功。
他坐在钢琴前,打开琴盖,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不断的跳动,沉重而又舒缓的音乐当即弥漫了整个包间。
仿佛能够引得人回想起自己最阴暗隐秘的情绪,但随着琴声悠扬,又好像一缕阳光照进了人的内心深处。
将那些沉重幽暗的情绪通通一下子驱散了。
沈韫仪定定看着路清珩,突然一下子觉得为什么苏柔云会在书里形容他是燕京贵公子了。
他这样看起来,好像的确是像个王子。
她好像又发现了他的一个优点……
一曲毕,刚好菜也上得差不多了,路清珩回到座位上,沈韫仪当即歪头笑着问他:“你刚刚弹得什么曲子?叫什么名字,我以前好像没有听过。”
路清珩淡声回答:“以前我自己随便谱的,没取名字。”
他其实一直觉得自己艺术细胞还不错,即兴发挥也能写出像模像样的曲子来,但他从来不在别人面前献丑。
“挺好听的。”沈韫仪真挚的点头,笑嘻嘻地看着他:“你能再弹一遍吗?我还想再听一次。”
路清珩:“……”
路清珩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样的兴致,但还是听话的再次坐到了钢琴前。
沈韫仪看着他的背影,当即打开了自己手机的录音功能,决定把路清珩的钢琴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