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影的眸光不变,还保持着看着明憬的动作,同样低低声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明憬在说出这句话前没来由想到人间上元佳节的三千烟火。
彩灯华丽,人潮涌动,喧嚣里有最心安的宁静,心里情绪凝滞,抿着唇最后还是沉默没说话。
白影于是面容上浮着很淡很淡的笑,缓缓站直身体,似剑那样笔直,再不见一丝漫不经心。
她看向明憬,缓缓伸出白皙的手,十指修长,很适合握剑,掌心摊开,然后忽然一抓,问明憬:“你知道我掌心有什么吗?”
明憬不知道李月明想说什么,眸光不解,顺着那问题道:“有什么?”
白影于是摇摇头,没有说话,月光照在她身上,折射出一种温柔。
清风吹起她面侧的碎发,女子的眼睛像融了很多东西,但还是清明透彻的。
明憬不禁怔住。
许久后,白影放下手,向前踏出一步,白衣飘起,声音在广阔的空间里显得悠长:“明憬,你看——”
“你看这月光,不还是照在我身上,风会吹起我身上的衣衫和头发,溪水会继续向前流淌,日月星辰还会继续升起,天地哪里有抛弃我?”
“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活在这座天地里,就不算被天地抛弃的。”
“你要知道,天地之间不只有修士,还有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花草树木……”
“如果被所有修士不信任,就认为自己被整座天地所弃,那我眼中的天地,该有多渺小。”
风声水声蝉鸣之声里,李月明的声音如一道惊雷,恍惚间击进明憬心底里。
她再说不出话,只是低头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响着。
原来这就是李月明眼中的天地么?
从很久以前修炼修罗诀,知道修罗诀可以压制所有魔族后,明憬一直在想,创立修罗诀的那人是怎么样的?
或许心有大志向、壮志凌云,或许嫉恶如仇、眼里不容沙子,或许正义凛然、以除魔卫道为任务……
后来修为越高,明憬知道的东西越多,她看到白影和青影,知道回望境里的一切后,明憬心里对李月明三个字的形象越来越鲜活。
但所有的想象在眼前这道分魂前,似乎都轰然倒塌,李月明是言语描绘不出来的人物,如斯通透,明憬自愧不如。
“而且谁说所有修士都不相信我呢?”
“哪怕巫族困住青衣,哪怕妖界追杀慕容烈,青衣和阿烈也都是相信我的啊。”
“所以在我这里,我从来没有举世皆敌。”
白影的声音清冽如水,看向明憬的眼神很认真:“天地再不堪,还有我爱的姑娘,所以我是不能让她有事的。”
明憬默默听着,不知道李月明口中的她是说巫青衣还是这座天地,但那些其实都不是很重要。
她只是看着李月明,想着她先前那些话,心里酸涩无比。
月光还照在
李月明身上,但这是剑内空间,月光、清风和溪流都是假的啊。
只要李月明还活着,就不算被天地所弃。但李月明死了啊,只有一道即将消散掉的分魂了。
明憬眨眨眼,看着白影越来越淡的身影,沉默很久,想起那枚白色的石头,想起石头上那三个字,张张嘴就想问,但话到嘴边换成另一种问法:
“李氏一族将你除名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是啊。”白影的声音淡然:“李氏一族不容我,仙界十九州无我立足之地,那我往后不叫李月明,不在仙界不就行了吗?”
“但那样的话,你就不是李月明了。”明憬仰面。
“我很小的时候,小师叔说我的名字是明憬。我问小师叔名字是什么,小师叔说名字是一个人和天地间的联系,是很重要的东西。”
“既然你不是李月明,那么我该叫你什么?行走天地,总要有一个能呼唤的称呼吧?”
“说的有道理。”白影和明憬面对面,回答道:“我不是李月明,你可以叫我十九州。”
白色石头上的十九州,原来真的只是一个名字。
明憬重复一遍:“十九州?”
“对,十九州,但不是仙界一地十九州的那个十九州。”
“天地很大,我一无所有,也应有尽有。那些应有尽有的岁月里,陪我最久的是我的尘世剑。”
“就算天地间所有东西都会弃我,青衣和我的剑都不会,所以我给自己的新名字是十九州,一剑光寒十九州的十九州。”
“李月明属于剑道。”
“十九州只属于巫青衣。”
白影如是说。
明憬呼出一口气,缓缓闭眸,再睁开时只有空空荡荡的宫殿。
圆池池水干涸,第九重的修罗诀终成,而池边那柄断剑,就在明憬的视线内消散着融进虚空。
明憬从圆池里走出,伸手将外袍随意披上,几步开了殿门,对上一双满是疲惫和血丝但掩不住亮晶晶的眼睛。
修行无岁月,明憬不知道她在圆池里修行了多久,但绝对不会短暂到哪里去。
关上殿门时殿外有慕容炽、巫和云、南宫澈和很多巫族族人,而此刻她开殿门,只看到了慕容炽一个。
女人红衣皱巴巴的,衣摆间还有洞窟里的灰尘,却在看见明憬的一瞬间
抱了上来,满腔热情不需要言语表明,行动间已经淋漓尽致。
明憬原是想问问慕容炽等了多久,外间形势如何、南宫澈的红莲业火劫解决了没有,但那些话此刻都说不出来。
剑内空间内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很快汹涌起伏,明憬用力地回抱着慕容炽,头一低,吻住慕容炽的唇,桂花糖甜甜的味道弥漫开。
地面上散着一地的桂花糖纸,明憬忽然有些想哭,但慕容炽已经伸手勾住明憬的脖颈,迎合而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