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炽于是走回那方白玉榻上翩然落座,眼神悠悠还示意明憬走过来坐下。
抬手并掌,指尖纷飞,勾勒出一道小小的身影,沉声吩咐:“去将寒潭里那截紫雷木取过来。”
小小的身影透明虚幻,恭敬地弯腰施礼,转过身体向着洞府外边溜去。
而慕容炽挑眉恢复慵懒的姿态,靠在白玉榻上衣衫半解,看了明憬一眼后移开目光,继续把玩手里忽现的锁链。
明憬没有按照慕容炽的眼神示意坐在白玉榻上,她站在洞府幽暗的冷光里眸色深深,看着那道离去的虚幻身影心里情绪涌动。
忽然呼吸凝滞,低头吐出一口鲜血来。
“修炼《古修罗诀》是不能动情的。”
白玉榻上有凉凉的声音响起:“你现在刚入门,情绪起伏不宜过大。不然会影响修行,伤及自身。”
而真正入门开始后,只要不动情动心,情绪起伏也就无妨。
明憬不得已收敛情绪,沉默地站在原地,看了透明虚幻身影离开的方向很久,勾唇时发现她近来笑得太多,脸都快僵了。
刚才那道虚幻透明的身影她其实是见过的。
那是傀灵。
傀儡的傀,灵气的灵,是以灵气凝聚而出的傀儡。
区别于炼器师以奇石异宝炼出的傀儡,傀灵因灵气而生,是一次性的消耗品。
没有意识,不会战斗,只知道听从主人的命令完成一件事,完成后消散于天地,灵气回归主人灵海。
它只是修士为彰显身份、减少琐务琢磨出来的一个小道诀,却只有第六境修士磅礴的灵气可以凝出。
明憬从前嫌杀戮留在佩剑上的血腥清洗起来很麻烦,曾经许多次想过:等她突破到第六境,一定要凝出一道干净纯粹的傀灵,让它给她洗剑。
可惜世事总是变幻无常,人祸远远多过天灾。
天地境界分九境,一境一天地。
修为没有被废时,她是第五境巅峰的修士,离第六境只有一步之遥。
而那一步,隔绝开一整座天地,遥遥不可追。之于明憬而言,是最绝望的沟壑。
沉寂的洞府终年幽暗,水声滴答,慕容炽没有说话,锁链啷啷的声音清脆。
明憬闲着没事干,撩了袍角坐在一方光滑温润的圆石上,抬眼掠过洞府,第一次观望着这里的全景。
很广阔,也很空荡。
一张用料讲究、雕花刻纹的白玉榻,数十或嶙峋、或光滑、或崎岖的山石,流光溢彩恍如晶莹水镜的洞壁,石缝处摇摆生长的微微绿草……
远处圆池通寒潭,池水寒凉彻骨;古亭耸立,飞檐凌云;亭边秋千晃荡,随风摇曳。
空荡里奇异地透出一种五脏俱全的齐整。
自洞壁嵌入的烛火架台、熄灭的琉璃珠、悬挂的七彩灯,到碎石堆成的蜿蜒小路、青石板铺就的光滑地板,再到石室那堆叠在角落里蒙尘的精致玩物。
这里外看处处简陋污浊,实际上却是一座精心布置的小宫殿,应有尽有。
小宫殿的主人慕容炽,却还要被锁链困住,不得出府门。
她以灵气凝出的傀灵可以出去,明憬也可以出去,她却不可以。
慕容炽。
明憬的视线越过迷蒙的幽暗看向她,眸底藏着很微小的好奇。
“若是觉得本座好看,可以坐过来看。”慕容炽歪在榻上漫不经心,声音冷凉又魅惑:“你若是喜欢,本座许你看到够。”
隔着一定的距离和高度,明憬分明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觉得她一定是勾起唇角在笑的。
眸底流转着媚意和撩拨,似误入道观的妖精,故意搅动人心。
只是不知道那抹妖异夺目的笑容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也或许全部是假的。
毕竟,慕容炽明知道她修《古修罗诀》,再不得动心动情。
动心动情。
明憬想着这四个字,笑容里的讥诮和灿烂这一刻都是真的。
曾经尊享首席弟子的荣光和身份时,行走天地五载,见过那么多张绝丽面容,她都不曾对谁动过心。
如今一无所有,自云端跌落谷底。
见过这座天地最不堪的模样,见过人心难测的险恶算计后,她怎么还会相信那些虚无缥缈、惹人发笑的真情实意呢?
况且,生死契约一日不解除,她就只能待在慕容炽身边。
难道她会喜欢上慕容炽吗?
那般一个变幻无常的女人,虽然长相很绝,很好看,但捉摸不透,像深夜山间晦暗的风,深邃神秘,高傲寒凉。
谁会喜欢呢?
明憬不觉得自己会对她有什么感觉,所以笑得格外放肆。
甚至还为自己荒唐的假设感到好笑,越发笑得前仰后俯,几乎笑到窒息。
慕容炽听着这样的笑声眸光微顿,眸底晕上几分凛冽,锐利得足以割裂空气,又在下一刻消没不见。
躬起的身体放松后躺回原处,手指扣入血肉,有些疼。
她不知道明憬在笑什么,却能知道她心底的情绪,是悲凄、惨淡、漠然。
天之骄女,少年天才,生来天赋卓绝,身份尊贵,是站在云端之上的人物,心里的信仰明亮纯粹,眼里看得到的风景壮丽广阔。
那么多的光芒万丈,后来都成了压下来的黑暗,勾织出一个无处可逃的漫漫夜幕。
信仰崩塌,希望无踪,才是最沉重的痛楚。
与之比起来,修为被废、剑骨折碎、筋脉俱断,属实算不上什么。
为世界拔剑征战的剑修,被世界背弃。
想想就觉得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