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了一滩从弹口汩汩流出来的血,接着,又看到了一条血肉模糊的手臂。
宋吟一愣,怔怔地回头看:“卫慕青?”
卫慕青睁开了一双眼睛看他,宋吟以为他要说什么,却是见他两条手臂恐怖骇人地爆开青筋,用力将宋吟托了起来。
宋吟仿佛知道了他要做什么,嘴唇颤了颤,一行泪流了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都喜欢自己,可他们每一个都死于非命。
后来宋吟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男人是怎么用血淋淋的手托他上马车的,是怎么拖着断腿爬到马匹旁边用力拽动缰绳,最后又是怎么张着满是血水的嘴唇对他说快跑的,都清清楚楚刻到了他的脑子里。
宋吟被一托一颠,差点摔下车垫,他抿着嘴唇脸色煞白地坐起来,趴到窗户边上,惊慌失措地往外看。
被抽疼的马已经狂奔了数十米,和后面的兵荒马乱拉开了很大的距离,宋吟几乎有点看不清了,他揉了一下眼睛再看过去,只见一名黑衣人缓缓抬起枪,对准了血泊里的卫慕青。
宋吟肩膀一颤,下意识就要从车厢里出去,可虚空中一双凝出来的手,死死地按上了他的肩膀,系统冷漠道:【不要做蠢事,这只是个游戏。】
他按的力道那么大,宋吟半点挣脱的可能也没有。
他重新趴在窗边,眼神颤动地看着扣动扳机的黑衣人,脑中的滴滴滴倒计时在这个时候变得异常明显,宋吟甚至已经看到了一大片模糊的白光。
在彻底被拖出去副本的最后一秒,宋吟闭上了眼睛,褪去血色的嘴唇颤着发出一声抽泣似的气音:“不要……”
“砰!”
半月后。
侵占了平城、幽城、南城的侵略兵分了三拨人分别驻扎在这三地,他们的首领呲着白花花的牙坐在帐篷里喝酒聊天,畅快的笑声几乎要冲破屋顶。
外面的小兵在拿着刺刀处理尸体和俘虏,每只脚都踩在地
() 面的血河上。
还没死的士兵恐惧地向后退缩,却被一刀飞速地砍下了头颅,他们死不瞑目的脸在地上滚了几遭,脏兮兮地停下来,对着他们曾经守护的平城。
砍下他脑袋的士兵拔开酒壶猛喝一口酒,喝着喝着,突然嗅到了异味。
他狐疑地看过去,看到俘虏中一个尚且年幼的男孩正脸色惨白地夹着腿,一顿,霍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们看到没有,这个小子居然尿裤子了!”
“啪!”男孩旁边的兵狠甩他一耳光,“都他娘尿我身上了!”
周围都是大笑声,男孩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大致能明白,他面色十分灰败,捂着自己的脸畏畏缩缩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啪!”
“哎哟别打了,没看他越被打越是尿吗?”
“哈哈哈哈这小子是早上喝了一大桶牛奶吧。”
平城外这一片小小的土地,每个人的悲喜都不同。
可是终于结束了。
战事终于结束了。
不管糟的好的,不会再继续了。
天光大亮,有风吹过了平城外的尸体,“哗”、“哗”、“哗”,仿佛在为万千生灵悲鸣。
……
也是半月后的这一天,一封电报快马加鞭送到了临近幽城的瀛州城,面对共同的敌人,各方势力都在家国危机前暂时放下了个人恩怨,集结人马,组成援军前往幽城打反击战。
有卫慕青夺来的作战图,援军的行为像是如鱼得水,加上侵略兵在前一战里耗尽了大量兵力,根本扛不过有备而来的援军。
首战告捷。
侵略兵步步后退,从幽城退到平城再退到南城,最后被直接打回了家。
这喜事被报童挨家挨户地宣布,一时之间全国人都出了口恶气。
三个地方逐渐涌进了官兵处理尸体,很多幸运活下来的人也敢出来了,帮着这些官兵重建自己的住所。
可惜重建不是那么好重建的,尸体也真的太多太多了,不过总归这片地还是他们的,那些枉死的百姓不用那么悲惨地葬在异国他乡。
啪嗒、啪嗒。
一个眉眼清秀、明显刚成年的士兵扛着枪,将街上最后一具尸体搬起来,砰地放到了车里。
这是他们收尸队今天收的最后一具尸体,收完这一具,今天的任务就能结束了。
士兵是早晨来的,现在已经是半夜了,肚子早就变得饥肠辘辘,他舔着嘴巴坐上车,关门时突然看见前面有一座偌大的宅邸,牌匾下似乎坐着一个游魂似的身影。
那身影死寂不动,像一座雕像,然而士兵刚这么想,那座雕像便动了两下。
士兵心一个突突,都不敢细看,尖叫着就一脚踩下了油门。
沈陵在打仗时就被商会的人带离了平城,现在听说平城的侵略兵已经被撵了出去,想到还有些东西搁在商会里,走之前太匆忙没带上,便重新坐车赶了回来。
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他推开商会的门,刚走进去就是一个深皱眉,商会明显也进侵略兵了,很多柱子上都凝着干涸的血水。
沈陵深黑的目光动了动,从柜子里翻出要找的东西放进怀里,便不再久待,立刻推门走出去。
正欲上车,沈陵忽然想到什么,脚步停下来。
空荡的街道上响起清晰的脚步声,沈陵不知不觉走到了卫宅。
他只是想到,连他都回了商会,或许卫家那些人也会回来。
但是沈陵没想到的是,他确实在卫宅前看到了卫家人,不过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卫宅牌匾下,有个高大的身影只身一人坐在台阶上,他那身长袍脏得看不出原色,头发也有些乱,昔日神采俊秀的脸现在变得死气沉沉。
他似乎是听到有人来了,抬起了头,沉沉地看了来人一眼,然后啊一声:“沈陵哥。”
沈陵看见他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一开口,声音有些艰涩,却是道:“我马上要离开平城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去别的地方发展?”
卫摇厢的神色很疲惫,但是他没有一丁点要合眼的意思,他低头看着地面,神情似是有点恍惚。
他只是有点不明白,满大街的尸体他都翻遍了,翻得手指起泡、掌心出血。为什么没有一具是他熟悉的眉眼,既然尸体找不到,又为什么迟迟没人回来?
卫摇厢累了,他好像才意识到沈陵在和他说话,他缓了缓,说:“沈陵哥,多谢你的好心,但不用了。”
“我要等大哥和爹回来,”卫摇厢坐在台阶上,像个孩子一样抱着自己的膝盖,半张脸埋进腿里,声音飘忽地张了张唇,“还有小娘,他最怕黑了,我要在这里等着他回来,免得他找不到路。”
他一句话后,卫宅只剩下安静。
忽地,寂寥的街道上,不知何处飘来了梆梆的打更声……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