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夭夭握着馒头,一点一点地吃,粗面馒头又冷又硬,比不上当初那个灰衣人施舍的一桌琳琅菜肴,庄夭夭却吃得落下泪来。
等回到军营,洛缨却对她说:“你可以走了。”
庄夭夭愣了一下问:“你这里不收我了么?”
洛缨摇了摇头:“你本就不是军中人。”
庄夭夭哑声片刻,“哦”了一声,她没什么行囊,只有一身换洗衣裳和一条香粉帕子,临到离开,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问洛缨:“我可是抢了你夫君的人,你不怪我?”
洛缨道:“能轻易被人诱惑,那是他立身不端,我早已写了和离书。”
只是关外事忙,还没来得及给他。
庄夭夭说:“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我住在一个村落里,那个村落,很多人姓庄,可能我也姓庄吧。”
她偏着头问,“能找到我是哪里人么?”
洛缨道:“以后有机会,我让吴青帮你看看。”
吴青就是那个拿地图的小将士。
庄夭夭点头说好。
庄夭夭从前只想活,经此一遭,她不一样了,她希望自己能有名有姓,活得堂堂正正。
她想,以后她不要做妓馆的妓子了,她给凝香馆挣了那么多银子,哪怕她只拿走一成,以后也够她过活了,如果老鸨不给她,她就哭,就闹,上房揭瓦,吊死给她看。
然而事与愿违,回到山南后,凝香馆早被一锅端了,她的银子也打了水漂,她没有地方去,又变得无家可归了。
这时梅松照找到她,说愿意娶她。
庄夭夭并不想嫁给梅松照,梅松照却说:“夭夭,等成亲后,我们一起离开山南。我已经想好了,我不日就会辞官,不做县令了,之后我们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不再理会这俗世纷扰。”他还说,“夭夭,我攒了很多银子,你跟着我,必不会为生计所困。”
庄夭夭问:“真的很多吗?”
“嗯,很多很多。”梅松照道,“够我们一辈子衣食无忧。”
对庄夭夭来说,没什么比“衣食无忧”四个字更重要,她想了许久,接受了梅松照的提议。接受了以后,她就慢慢高兴起来,一样一样地提要求,“我要大红嫁衣,要好看的花轿,你得先把这些置办好,给我过目,如果样式我不喜欢,我可不跟你走。”
对于她的要求,梅松照无不应承。
庄夭夭心想自己要走了,许多事也该做个了结,从前她不知情,不小心给胡人递过消息,而今她什么都知道了,以后可不会通敌了,她是大周的子民,她不希望任何一个边关将士因她受伤。
凉部世子从前告诉她,如果有紧急消息,又不知道该找谁,可以到城南一座荒弃的宅子里留书。
庄夭夭于是写好信,信上叮嘱胡人今后可不许找她了,来到城南。
还没进宅子,忽听院中有人说话。
“可靠吗?”一人问道。
那头顿了顿,片刻响起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从前几次都没错,这是最后一条消息,难道我会骗你们不成。”
“不一样,这次的消息至关重要。”
那个刻意压低声音的人又解释了些什么,问话人笑了:“好,那就信你,小山丘,我们佯攻……”
问话人明显是胡人嗓音。
庄夭夭心中疑窦丛生,这么说,山南除了她,还有人在给胡人递消息?
当夜已经太晚,隔日一早,庄夭夭方起身,宅中管事的过来说,她要的嫁衣和喜轿都到了,请她去看看。
庄夭夭一下高兴得把什么都忘了,换好嫁衣,又让仆从抬着轿子去街头炫耀一遭。
直至轿子上了街,听到街上有人叹气,说:“关外怎么又打起来了。”她才恍然记起什么。
小山丘……佯攻……
苍眠山下是一片荒野,但荒野不是完完全全的平原,当中丘陵起伏。
上次她被蛮敌拿住的那个山坳地带,统称为“小山丘”,边关将士与蛮敌交战,大都在此,洛缨曾经与她说过:“其实在这里打,反倒还好,说明蛮敌来人不多,丘陵地带有助于他们掩藏。”
反之,如果蛮敌决定绕行西边,从荒原逼近,那他们就是不给自己留后路。
一般这种情况,那便是戎狄数十个部落联合了。那会是一支数万人的胡人军队,不抵山南不罢休,边关将士抵御不及,还得去附近几个重镇搬援军。
小山丘……佯攻?
佯攻!
庄夭夭心下一空,本能地做出反应,她掀了轿帘,对着抬轿的轿夫道:“快、送我出城,快!”
轿夫们又不敢得罪县令,只得在庄夭夭的连声催促下,一路出了城门,来到兵营,庄夭夭下了轿,提裙狂奔,总算在洛缨带兵出发前,拦截住她,她说:“错了!你们都弄错了,小山丘那边只是佯攻!那些胡人他们——”
不待她说完,洛缨的神情就变了。
但她并不慌张,只是沉默,片刻后,她平静地说:“城中有人泄露消息,吴青,你带一支先锋军去小山丘看看,其余人等——”
洛缨毫不迟疑地上了马,利落地勒马往西,“其余人等,随我去西面荒原!”
庄夭夭听了这话,人都懵了,她不管不顾上前,拽住洛缨的缰绳,问:“你疯了?!”
“你手下才多少人?你知道西边有多少胡人吗?你这么过去,你会没命的!”
庄夭夭急道:“你还这么年轻,你为什么要送命?!你又不像我,残花败柳,泥一般低贱,梅松照瞎了他的狗眼他不喜欢你,你比我好,比这世上很多姑娘都好,你带着你的手下一起跑吧,我知道往哪里跑!”
兵营中风很大,庄夭夭一身鲜红嫁衣在风中翩飞,远天的滚滚云色落在洛缨眼中,她穿着一身将士袍,背负长戟,垂眼看向庄夭夭,还是那句话:“我若走了,山南的百姓由谁来守,这是我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