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叫锁誓鱼,是用来锁住承诺的。”她直言不讳,“你上回欺瞒我,我的确还有一些介意,虽然约法三章时,我们还没有一起去风过岭,彼此间没有足够的信任,但这不是你背弃承诺的理由,在我这里,这不是小事。所以,你得对着这只铜锁,重新约法三章,铜匙在我这里,你若再有违逆,铜匙会断,这锁便永远解不开了。”
奚琴捕捉到阿织的话中之意,笑问:“仙子的意思是,接下来,还愿意与我一起去找溯荒?”
“你不找了?”
他说过,她眼下的封印与他有些渊源,这封印是她祭阵死后才有的,应该与二十年前的溯荒引发的妖乱脱不开干系,所以,他应该有不得不找溯荒的理由。
“当然不是,能和仙子一起,求之不得。”奚琴说,他掂了掂手中轻若无物的铜锁,“只是,仙子知道么,这铜锁灵力太低,未必能锁住我的誓言。”
“立誓不分灵力高低,只分心诚与否。”
奚琴听了这话,没再说其他,铜锁从他修长的指尖浮起来,锁扣开了,像是在等待誓言落进鱼肚浮浪中。
奚琴道:“我奚氏寒尽立誓,今后同行,与仙子相扶相持,不跟踪仙子,与仙子有关的事,不随意打听,不随意探究仙子的过往,遇到危险,不会怀疑仙子,信任为上……”
是他们当初的约法三章,一字不差。
锁扣重新合上,浮浪与鱼尾收了誓言,灵气浮于鱼鳞,发出餍足的光华。
奚琴却没把铜锁还给阿织,他把玩了一阵,忽然又问:“这只锁可以锁几个誓言?”
“卖货人说是三个。”
奚琴笑道:“那只立一个多浪费,要不我再立一个?”
不等阿织回答,他说:“像仙子这样,把别人的话字字句句记得清楚,实在占不到什么便宜,所以我想告诉仙子——”
“咔嚓”一声,锁扣又在他的指尖张开了,鱼身在浮浪中雀跃,“从今以后,绝不让仙子在我这里吃亏。”
誓言再度落进铜锁的一瞬间,鱼鳞绽放出比适才更夺目的光华,人间也正值黄昏,行云交织出斑斓色彩,阿织从奚琴手里接过铜锁的一瞬间,看了他一眼,他浸在这片辉华里,没有笑,眼尾缀着光,显得有点安静,就好像他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
姚思故和楚霖已经把行囊收好了,他们是招惹过仙人的,所以打算傍晚就离开清安镇,不再跟镇上的人道别了,怕给他们招来麻烦。
姚思故带阿织和奚琴来到清安镇的后山,山中的林间有一座夫妻合葬的墓地,是姚小山和他的结发妻张氏。
姚思故道:“我小时候很混账,爹娘在世时,时常觉得我烦,我爹还说,等有一天他过世了,一定要把他埋去一个看不到我的地方,眼不见为净。后来我就把他的坟迁来清安镇的后山,跟镇子隔着一山的距离,不远不近,方便我探望,省得他看到我烦,看不见我又想我。”
姚思故嘴上说自己混账,但在阿织面前,他总会不自觉地收敛,非常规矩,只有凌乱的故居和地上“不务正业”的木质飞鸟出卖了他的本性。
墓地里,姚小山和张氏合葬在一起,姚思故说他们一直恩爱,原来也是过了幸福的一世。
天色已经不早了,姚思故在故居留书一封,阿织与奚琴把他们送到了镇外驿站。
楚霖不做仙人了,今后要遂自己心意,跟着姚思故当个凡人,左右他那点灵力,也只够自保与保护至亲。
到了驿站,姚思故说:“对了,二位仙长,这个送给你们。”
他从行囊中取出两个物件。
是两只草编的蜻蜓,长着两只黑豆大的眼。
阿织接过草蜻蜓,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有过一只一模一样的草蜻蜓。
那是她在青荇山试剑的当日,姚小山送给她的。
彼时他说:“草编的蜻蜓,你瞧好了,触须上有两个结,眼睛用的是黑豆,仅此一家,只要有这样的蜻蜓,一定是我编的。”
“几十年后,即便你认得我,我认得你。我的孩子呢?我的家人呢?有了这个信物,我们永远是故人。”
姚思故说:“我爹临终前说,曾经有人告诉他,只要在清安镇上等着,有朝一日一定能等来故人。他等了一辈子没等到,后来就换成我等,眼下我怕是不能等了。
“好在这一次也不算全无所获,小辈与二位仙长一见如故,这只草蜻蜓,是家父与仙人的信物,还望二位仙长,今后若是遇见认识青荇山姚小山的人,替家父与思故代为传达思念。”
说完,他拜过阿织与奚琴,与楚霖一起踏上镇郊小路。
没走几步,他忽然又折回身来,在阿织面前揖了一个礼,“哦对了,相识一场,还未请教仙长之名。”
阿织听了这话,一时间却没回答。
她忆起了姚小山离开青荇山那日,也是像姚思故这样轻装简行,当时师父不在,她和叶夙相送。
彼时他们对仙凡殊途知之甚浅,所以没什么离别的感伤。
送到山下,姚小山走了几步又回转身来,招手笑道:“夙师兄,阿织师妹,别送了,我会常回来探望你们的!”
而今故人已逝,远芳侵古道,故人之子也即将远行,踏上属于他的人生。今后或是出将入相,娶妻生子,或是安居一隅,走走停停,谁说得清呢?
见阿织不答,姚思故解释说:“只听闻仙长姓姜,直问仙长之名,不知道是否冒犯。”
“念。”
斜阳下,阿织说:“我单名一个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