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小山的话匣子打开了就关不上,说到这里,感慨一声:“都说仙人遥不可及,但仙尊最好了,对山中的精怪们好,对我们这些凡人也好。譬如我吧,从小没爹没娘,在村子里受尽欺负,仙尊有回路过,见我脏兮兮的,顺手把我捡了回来,非但教我拳脚功夫,还让云外洞的灰毛鼠教我识字,我有了谋生自保的本事,等以后下山了,再也不怕被欺负啦。
“山里的师兄弟们都说,仙尊是当世第一剑尊,明明有倾山倒海的本事,却怜惜我们这样的草木,太难得了。可惜我们在青荇山住不长,几年后,等我们下山,新的弟子进门,小师妹你就是青荇山的师姐啦。”
说到这里,他问:“对了小师妹,你是慕家人,那你姓慕吗?全名叫什么?慕织?”
阿织摇了摇头:“阿织是母亲给我取的小名,我单名忘,叫做慕忘。”
她解释道:“母亲生下我就过世了,听四叔说,父亲因为太过思念母亲,积忧成疾,只盼能忘却至爱离世之苦,是故给我取名‘忘’,我从小跟着四叔,四叔只唤我的小名。”
“为何要忘?如果当真思念离开的人,应该要一直念着才是,你应当叫‘念’才对。“姚小山道,转而说,“看来你的四叔没有错,还是阿织好听,那我就当你和大师兄一样,名字里只有一个字,他叫夙,你叫织。”
阿织问:“师兄他,就叫夙?”
姚小山“唔”了一声:“应该有姓的吧,不过我们没人知道他姓什么,听仙尊叫他夙罢了。师兄很厉害,好像是一年前吧,落霞镇外大妖作乱,害了不少人,师兄提剑过去,不消半日,一人就把妖窟荡平了。他五行术法修得极好,能够平地生水,隔空引火,只要未枯尽的凡木,他都能用灵力救活,他如果在中夜点一簇光焰,那焰苗能不灭不熄,不毁不尽,一直燃到天明。”
姚小山说着,挠挠头,“其实比起仙尊,我们这些凡俗弟子更怕师兄一些,仙尊多少容易亲近,师兄总是独来独往,几乎不怎么和我们说话。不过整座青荇山,只有他算是仙尊的亲传弟子,配得上跟仙尊修剑道,哦是了,眼下仙尊又收了你,也不知道仙尊肯不肯把剑术教给你。”
阿织听了姚小山的话,一时间想起那簇照亮山路的荧荧夜火。
她不确定是不是猜到了夜火的来源。
屋外传来竹扉推动的声音,姚小山道:“定是仙尊回来了!”风一般地迎去院中。
阿织跟在他身后,却见一个修长如玉的身影推开另一间竹舍的门,也来到院中,姚小山瞧见夙,愣了一下道:“师兄你、你都回来了?我以为你不在呢。”
他有点畏怯,他适才与阿织说了不少师兄的闲话,早知道他就在竹苑,他就不说那么多了,也不知道师兄听见没有,听去多少。
问山看到夙,挑眉一笑,莫名道:“怪了,今日你我分明去了同一个地方,怎么你比我先回来?”
夙没有回答,安静地立在月下。
姚小山朝问山拱手道:“仙尊。”
阿织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唤:“仙尊。”
问山不知道从哪里招来一片叶,化作纸扇轻轻敲在她的额稍,带着笑意责备:“仙什么仙,叫师父。”
阿织轻声道:“师父。”
“小阿织,伤好些了么?”
阿织点点头:“好些了。”
“既然好了,苦日子可就到了。”问山一笑,“明早开始,跟着为师学剑。”
……
魇气已快散尽,梦中那些如烟似雾的过往也变得苍白起来。
食婴兽已经死去,被吸食进的魇气分明不该有令人心悸的妖力,阿织将醒未醒时,那些一遍一遍萦绕在她耳畔的话语却如同梦魇一般,哪怕它们当年被人说出口时,是温柔的——
“仙什么仙,叫师父。”
“明早开始,跟着为师学剑。”
“仙尊最好了……他是当世第一剑尊,明明有倾山倒海的本事,却怜惜我们这样的草木。”
是啊,明明有倾山倒海的本事,却僻居山中一隅,善待这个人间。
这样的师父,怎么会引得群妖封印松动,携溯荒作乱?
阿织从来不信。
她绝不相信。
……
阿织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地方很陌生,她一下警惕地坐起身。
守在榻边的宁宁被她一惊,欣喜道:“姜遇你醒了?”
阿织看她一眼,继而四下望去,才意识到这里是水鸣涧。
焦眉山外后来发生了什么,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力竭之前,她看见了一个似是而非的身影,后来走近,那似乎并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
“你受伤不轻,是老太君解了水鸣涧的禁制,让你来这里休养的,你已经睡了快三天了。”宁宁道,又问,“你……你是不是不记得了,你昏过去前,倒在了奚……”
她抿抿唇,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讪笑了一下,“也幸亏有奚家出面,说溯荒出世,聆夜尊已到徽山,此事自有仙盟过问,众仙家才不吵了,老太君才能顺势解开水鸣涧禁制,让你来水鸣涧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