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在帕里萨算计他,不再是为了占有他,而是想让他清醒振作,走出阴霾。这是真正的朋友的做法,洛希心情复杂地捧着水壶,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该恼怒还是感激。
“行政中心的主厨为你准备了早餐,你想吃一点吗?”帕里萨温和无害地微笑,揭开了保温箱的下一层。箱子里按方格整齐地铺排着琳琅满目的餐点,旁边还放了壶热气腾腾的牛奶。
“你……”洛希纠结着该使用什么样的词句,最终却还是没有对帕里萨发火,他无奈地摇摇头,消沉的眼里依旧没有半点光亮,“其实你……何必要这样做?无论你做些什么,我都不打算更改我的决定,战争已经结束,塞西娜城的未来,已经与我无关了。”
“是真的与你无关,还是你认为自己坚持的这条路害了邓槐灵,才不敢去面对?”帕里萨心中了然,平静地道,“我为你做这些,是不想你自暴自弃,荒废下去,你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如果就这样在颓废消沉中死去,是世界上最不值得的事。”
洛希随意地低下眼睛,语调依然颓败:“为什么你反而对我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势?明明你从来没有经历过失去深爱之人的挫折,没有亲耳听见他死亡的消息传来,你有什么资格评判值不值得……”
“我经历过啊。”帕里萨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抬起眸子轻声说道。他的声音不大,每个字眼却都刻骨铭心、无比灼热,仿佛从灵魂深处的岩浆中迸发出来,“洛希,我经历过,就在十年前的血色圣诞,我失去了最爱的人,亲耳听见他的死讯从主城区传来——这足够给我评判的资格了吧?”
洛希怔怔地看着金发的青年,这些滚烫的字眼落入他耳中仿若惊雷。是啊,他怎么会忘记,对方早就体验过和他同样的心情,尝到过追悔莫及的歉疚的滋味,因此才不希望他重蹈覆辙:
“那时候我何尝不是跟你一样,责备着自己的无所作为,幻想能够回到事情发生之前改变一切?我也曾经不吃不喝、烂醉如泥,企图折磨自己来减轻内心的愧疚,我……甚至还干过驱车前往几百公里外的无人区,到一个据说许愿很灵验的湖边乞求你回来,这种蠢事。”
“可是我后来明白了这是没有意义的……就算过去再好,也不能为现在增添任何意义。如果我就这样颓废下去,才会糟践了你的理想,让你的死亡变得毫无价值。也是从那时起,我暗下决心要报复维克托,完成你的夙愿,即便那时候的我,连枪都握不稳。”
帕里萨的眼眸里一片澄澈,“如今的你比那时的我要强多了,可是摆在你面前的挑战依然不算简单,战争虽然结束了,可‘术’的征程还远没有终结,我的领袖,有很多事必须由你来完成。”
“罗伯特还活着,他是害死邓槐灵的罪魁祸首,你不想去亲手杀了他么?塞西娜城仍然没有安定下来,你想把它重新推进动乱之中么?邓槐灵为你留下了遗愿,不要辜负他的愿望啊。”
“可是……这或许不是槐灵发自内心的遗愿,”洛希的神色有些动摇,仿佛将落未落的雪崩,却在即将动容的一刻又落寞起来,“是我强加给他的。如果十年前我没有遇见他,跟他说那些话,又或者我没有自私地把他留在身边……也许,他就不会死。”
他握紧了手心,惶惑地自问,“我害他为了我的愿望而死,却还要冠冕堂皇地欺骗自己,这是他的愿望吗?难道不是因为我,他才走上这条道路吗?”
“你太小看邓槐灵了。”帕里萨本想转过头去别扭地说出这句话,但那样未免有损优雅和风度,于是他装作温和地说,“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天生就是和你一样的人,当然会走上一样的道路——你把维克托带在身边那么多年,不也没把他教成你想要的样子么?”
帕里萨暗自蹙眉,一句话里竟然提到了两个他讨厌的人,即使修养再好也还是不愿意说下去。他低下头去,秾丽的眉眼间微冷,绿眸里涌现了明显的敌意,可是这话似乎对洛希很奏效,看到对方有所领悟的表情,他不由得又松开眉头,翘了翘唇角。
“原来是这样吗?”洛希思考入神,喃喃地说,“这原本也是……槐灵的愿望?也对,要是他本来不具备那样的资质,我又怎么可能一句话就改变他的人生?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其他契机降临在他身上,不是么?”
纷繁的往事汇进了他的脑海,许许多多他不曾注意的细节,风铃般从记忆的各处摇响。他想起程文死去的那个夜晚,邓槐灵把身份成谜的Rosie从流氓手里救下,带回了家中;在那间公寓里,Rosie在账本上见到两千万信用点的扣减,那便是邓槐灵为了帮助二区居民的花销。
邓槐灵最初接受陈维的委托,也是因为陈博士说,脑扉之锁涉及到整个塞西娜城的命运,对方才分文不取地帮了忙。虽然邓槐灵从不标榜,但城市里的其他人在对方心中一直都是很重要的存在,只是后来有了他,“洛希”的优先级便排到了所有人之上。
就算没有他,邓槐灵也会为了不相干的人们付出和牺牲,对方关心着这座城市,注定要搅和进去,走向同样的结局。帕里萨说得没错,那个小猎人本身就是这样的人,跟他的教导与指引关系并不深,只是恰巧碰到了他,他们的命运才开始交缠。
洛希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原来不是他改变了对方的命运。十年前的那个雪天,其实是邓槐灵选择了他,而非他选择了邓槐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