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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等您的消息,迪兰市长。”罗拉慵懒而妩媚的声线回荡在废墟般的会议室里,她向罗伯特微微点头致意,身影便消失在全息投影的光束中。
罗伯特坐在碎石环绕的椅子上,蹙眉沉思。过去的一天内,市政中心的战术专家们在这间被炸毁的会议室里,与行会的高层进行了多轮谈判,直到最后,罗伯特又亲自和罗拉交谈了两小时。
即使在整个谈判期间,行会从上到下对塞西娜政府的态度都谦卑恭敬,外面的猎人却依然没停手,对着篱墙的防线狂轰滥炸,丝毫不含糊。赏金猎人要比任何专家都擅长谈判,他们是看透了世故的生意人,话说得挑不出错处,也没让政府得到半分实际的便宜。
一天一夜过去,谈判的结果还是“我等您的消息”。罗伯特清楚地知道这群猎人在等待什么,他们是想观望战场局势的变化,两头都应承下来,最终看哪一方获胜,就象征性地出把力。
很显然,现在是二区的赢面比较大,行会帮助二区,也很正常。但匪夷所思的是,行会为二区出的力已经远远超出了“象征性”的范畴,大有牺牲几千名猎人也无所谓的态度。
对于行会来说,经费倒是其次,用经费遴选和培养出来的猎人才是下金蛋的母鸡。行会这样豪迈地挥霍着人才,只说明了一种可能,他们会在战后补充大量的新鲜血液——邓槐灵这个疯狂的赌徒,把雁翎连同自己打包卖给了行会,也许还加上了其他的好处,行会才这么卖力。
争是争不过邓槐灵的,罗伯特十分后悔,当时没有果断杀掉那个青年。但悔恨已然没有用,他争取不到行会的支持,至少得跟行会达成和解,让猎人们退到中立的位置上去。
“市长,篱墙那边的防线快撑不住了。”霍姆踏着瓦砾走进,汇报道,“高压电屏障一天内被黑客攻破了十七次,我想那应该是罗拉·麦吉尔干的,就在刚才,她一边跟您谈判,一边还在攻击我们的防御系统。”
他觑着罗伯特陡然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继续说,“虽然STF及时补上缺口,守住了防线,但人员伤亡重大,留在城中的一百万仿生人也蒙受了巨大损失。还有,由于大部分蛛形坦克和重武器都滞留在前线,城内只有少量的轻武器,我们的火力快要不足了。”
“具体数据就不必向我汇报了,我只要一个数字,”罗伯特神情凝重,“我们还能撑多久?”
霍姆看了下手表,思索片刻:“现在是晚上十点,理论上撑到明天上午十点是没问题的。但是,等到那时候高压电屏障恐怕会崩溃,自动化武器也会全部失效,我们将不再具备还手之力……市长,我认为最明智的选择还是现在就与行会和解,终止这场内乱。”
罗伯特沉默下来,没有说行,也没说不行。与行会和解,就意味着他们必须在前线取得优势,震慑住行会;也就是说,他不得不开启电磁屏蔽,从而遏制脑扉之锁蔓延的态势。
这无异于饮鸩止渴,可他拒绝的态度已经不如一天前坚定了。尽管他知道,前方或许有洛希挖掘的陷阱,但内乱发展到这个地步,连政权都岌岌可危,他不得不重新考虑开启电磁屏蔽的选项。
混乱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就像被枪声惊起的鸦群,呼啦啦地飞过树梢。侥幸心理振着双翅降落在枝头,冲他歪了歪脑袋,漆黑的双眼盯向了他。
没准……这根本不是洛希的阴谋呢?罗伯特思忖着,洛希很可能没有他想得那么高尚,愿意为了虚无缥缈的原则去冒险,他只不过是美化了对方在回忆中的形象。
洛希是个人,也会迟疑、胆怯和恐慌,面对沉重如山的压力,几千万条人命,对方真的能够顶住重压,完美无瑕地执行计划,不出半点纰漏吗?
从他的角度看,虽然仿品说的逻辑更顺畅,但真品说也是能够成立的。而且,真品说假设下的洛希会失误、会在东5输给他,还会受仇恨的支配,违背原则动用脑扉之锁,一个会犯错的洛希,无疑带给了他些许畸形的优越感。
他并不知道洛希铺设了怎样的计谋,也不明白在“曲终计划”的核心中,蕴含着的终极疑问是什么。那是洛希隔着浩瀚的棋局对他问出的问题——他更愿意相信,洛希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是软弱的懦夫,还是坚持原则的勇者?
攻城的问题,最终演化成了攻心之战。在他从未听说过的古籍中,洛希曾经在彼得罗夫的图书馆里读到,“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罗伯特从深思中回神,恰好这时会议室的门开了,科研人员拿着叠报告匆匆走进来,语气是拨云见日般的明朗:“市长,从前线取得的被控制的仿生人样本,检验结果出来了!”
“怎么样?”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紧张地站了起来,不自主地逼近了那名研究员。这份报告将在很大程度上左右他们的决策,毕竟,他们能掌握的硬核线索只有这么多了。
“呃……目前能百分百确定的是,‘术’使用的不是我们所知的任何一种仿品。”研究员字斟句酌地说,将报告呈交到罗伯特手里,“在仿生人的记忆中枢中,我们观察到了多处深刻的改变,不像仿品能造成的。但如果要确认这是否为不可逆的变化,还需要等待数天到数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