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误解我的意思,我只是在说我的选择,而不是认为这两种选择有什么高下。”邓槐灵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心里却暗自松了口气,他终于明白问题的症结所在了,“你尊重他的意愿,放他无牵无挂地离开,这是我做不到的事,然而问题在于——你后悔了。”
他撑着手术床的边沿,直截了当地问道,“既然你后悔了,想把他留在身边,要不要考虑重新来过?”
“重新来过?”医生若有所思道。他很快领会了邓槐灵的用意,让他有些惊讶的是,只要给出只言片语的信息,对方就能推断出他的真实想法。
他的确是后悔了……后悔没能更早地将爱意说出口,虚度光阴陪杀手一次次玩试探的游戏,以至于到了分别那天,他们仍旧没有构筑起足够稳定的关系;也后悔没能把那番挽留的话说得更加果断,哪怕让杀手揍他一顿再扬长而去,也比从未尝试过要好。
只是,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去,回到十年前的黑市,假装不经意地路过前台,忽然对坐在那里算账的红发小妹说声“我爱你”。
“你有杀手的记忆备份么?或者他最近一次的大脑扫描记录。”邓槐灵看着医生的表情,便猜到了大致情况,“别告诉我杀手不让你保存这些?”
“你猜对了。”医生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埃托尔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总是策划着把我的尸体泡进福尔马林带在身边,这样我就永远不会对他变心了。可他自己最怕的也是泡在溶液里,被我复原成言听计从的傀儡,所以他每个月都会清理我设备里的文件。”
邓槐灵怔了怔,医生和杀手的相处模式,即使是他也有点难以理解:“这个倒也不算最要紧的,就算没有记忆备份,输入你对杀手的记忆也能生成模拟人格,就像Rose那样。不过你……有他的细胞采样吗?一根保留毛囊的头发也可以,没准我们能在扫地机器人里找到。”
“我不这么觉得,”医生简洁地说,“理由如上。”
“……”邓槐灵迟疑了片刻,缓缓把棒球棍收纳袋搁在手术床上,“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方案了,送进主城区的那颗心脏。”
“主城区的边境早就封锁了,想夺回那颗心脏只有一种方式。”医生说,“你我都心知肚明的方式。”
“我知道,胜利。”邓槐灵点了点头,隔着收纳袋握住了刀柄,“我们一定能够获胜,主城区陷落的那天,我会第一时间杀进市政中心,帮你把它拿回来,你就可以复原杀手的躯体了。”
他注意到医生神色中的偏执与疯狂正在减轻,看得出对方因为他的提议振作了不少,仿佛迷失的船只在海中找到了方向。
尽管他们都知道根据他人记忆复原的模拟意识,在本质上和真人是有区别的,正如洛希始终无法接受人工智能Rose,医生也不一定会选择这条路。但此时此刻,在令人绝望的海上风暴中,灯塔微亮的光芒比什么都重要。
邓槐灵放心地瞥了眼通讯器上的时刻,“时间不早了,我得回东1帮洛希分担些工作。我会把心脏带回来的,至于模拟意识,就先交给你研究了,医生。我虽然不能消除你的悲伤,但洛希和我都会向你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如果你遇到困难,就打我的电话。”
他借用对方的通讯器,在上面输入了自己的号码。在他拨号的时候,医生透过镜片静静地打量了他几秒,问出了持续很久的疑惑:“容我问一句,埃托尔的遗愿是委托你确认我的状况,你为什么要向我提供额外的帮助?你进来时已经看到了一切正常,本来早就可以走了。”
“你把满屋子的残肢称作‘正常’么?”邓槐灵笑了下,把通讯器交还给医生,“我说过了,我想赎罪,帮助你能让我稍微安心点,就这么简单。这是我个人的事,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复原杀手的最终决定权在你手里,如果到时候你不想这么做了,留着他的心脏做个纪念也好。”
他挥挥手,说了声“走了”,便走出手术室,刚把抵在门边的椅子拖开,医生就在背后叫住了他:“等等。”
邓槐灵回过头去,余光瞟见医生扔了个东西过来,他扬手接住,发现是个淡白色的小球,“拿着这个。”
“这是什么?”他挑起眉毛。
“原本是我给埃托尔设计的发明,叫作‘水泡’,受到剧烈冲击时会展开,理论上能够承受万吨级别的爆炸,不过因为造价昂贵的缘故,没有实战测试过。”医生解释道,“埃托尔没能用上,你不是要杀进市政中心么?就送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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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有可能不会再提,就在这里说一下医生最终没有选择克隆杀手,一来这不是杀手的意愿,二来医生很清楚,复原出的模拟意识不会和杀手本人一模一样,即使可以输入医生对杀手的记忆,但杀手人生前半段的记忆,没有第二个人陪他体验过。
杀手心狠手辣的性格是从贫民窟中磨炼出来的,而在战后的塞西娜,不会再有同样险恶的环境,也就没有第二个杀手了。城市会走向新的时代,但旧时代的幽魂,永远留在战争胜利的黎明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