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磁波发生器本身不是计划的难点,他很早就秘密委托了东3十几家军火工厂,分别生产出机器的零件,封存在不同仓库。开战后更是命人加班加点地将零件组装起来,时刻养护,只要“曲终计划”启动,这些机器立刻能投入使用。
真正的难点在于维持机器运转的能源,二区没有核电站,在几个月内临时建造是来不及的,只能切断地下城大部分的民用电力,把能源省出来供养电磁波发生器。这样一来,他们就能稳定操控三百多万的仿生人,大约是主城区军队的三分之一。
从前执掌神明居的经验使洛希学会了该怎样在断电的前提下,维持社会的正常运转。二区各级行政人员都熟谙停电时的紧急预案,地下城的民众们也时常进行大停电的演练,因此全城断电并未引发过度的恐慌。
倒是东5裁决官身亡、新基地爆炸的消息激起了民众的讨论,广场上的人们端着蜡烛,义愤填膺地谈论着主城区军队的暴行,传言很快就扩散开来,东5的裁决官是被活活剜心而死的。
尽管人们的眼神中隐约带着恐惧,但更多的是憎恨,仿生人杀掉了他们参军的父亲和兄弟,也在入侵东2的过程中屠戮了母亲和姐妹,他们跟主城区有着血海深仇。罗伯特再怎么用残暴的手段恫吓,他们也不可能屈服投降。
议论的声音渐渐平息,人们看见行政中心宽阔的大楼前端,洛希走上了三楼的阳台,站在演讲台后,台边开满洁白的百合花,那是悼念逝者的花朵。他仍然穿着领袖的军装,左胸前的口袋里别着盛放的百里香,音色嘶哑地念出了那句开场白:
“各位早上好,我是洛希。”
民众们注意到了他衣袋里的粉紫色小花,都露出会心的眼神。在衣襟上刺绣代表百里香的十字纹样,是洛希的宣传片在主城区掀起的风潮,如今在二区也流行起来,来观看演讲的每个人衣服上都绣了类似的花样,跃动的烛火间,粉色十字如同花海摇曳。
然而更引人注目的不是再度出现的反叛之花,而是洛希苍白憔悴的脸色。虽然演讲的阳台与人群隔了很远,但还在供电的转播大屏幕里清晰地呈现出了领袖嫣红的眼角、干裂的嘴唇,他的瞳孔漆黑,深不见底,仿佛流走了最后一滴活水的泉,再也没有任何波动。
在场的民众们纷纷揪起心来,很显然领袖的精神状态并不好,裁决官身亡的打击太大,使他有些恍惚。但没有一个人觉得屏幕上的洛希柔弱易碎,因为当他抬起头时,眼眸里抑制的怒火让所有人都心中一惊,那就像黑色的猛兽暴烈地撞击着围栏,即将冲出牢笼。
“我相信每个人都对今天凌晨东5发生的事有所耳闻,一名军官将新基地的情报出卖给主城区,导致在兵员调动时,基地遭到了袭击。我们损失了五千多名士兵,近百名高级军官,还有……东5的裁决官,十多年来我忠诚的战友,杀手。”
说到这里洛希放低了语气,似乎是想克制仇恨的情绪,却还是没忍住,不轻不重地一拳砸在了演讲台上,“他没有死在爆炸中,而是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被挖出了心脏,折磨致死!”
人群中发出了惊呼,传言竟然是真的,罗伯特·迪兰真有这么泯灭人性。洛希索性离开演讲台,来到阳台边缘,抵着栏杆俯视浩瀚星海般的烛火,衣领上的微型麦继续将他的声音送往十一座地下城:
“我知道,你们都能够对我的心情感同身受,因为开战的一个多月以来,每个人都丧失了此生挚爱的亲人、恋人或朋友,我们愤怒憎恨,却无能为力。有无数的士兵在保卫基地的战争中阵亡,无数难民在东2陷落时被肆意屠杀,而今天,我们又一次失去了重要的人。”
洛希双手撑着栏杆,上身前倾,情绪逐渐激动,“你们都很清楚,他们是人,不是数字!当他们被子弹贯穿胸口、被仿生人的利刃割喉,只有我们——在乎他们的人会痛苦地落泪,而主城区的那些罪魁祸首,永远高高在上地躲在大厦里,嘲笑我们的狼狈。”
“无论死去的人对我们来说多么重要,在他们眼里都只是渺小的虫豸,一旦挡路就必须碾碎!杀死虫子当然没错,就算大肆地折磨凌辱,也不是什么罪过。我和你们一样,我痛恨这种不平等,凭什么那群官员能如此漠视生命,他们凭什么决定我们的生死、我们的家人朋友的生死?就凭他们出生在繁华区?”
他愤怒地发出疑问,层层叠加着不满,在将情绪推至最高点时戛然而止,让悲痛在沉默中发酵了几秒钟。然后适时垂下眼睛,以怀念的语气慢慢说道,“死去的那些人,他们虽然出生在贫苦的二区,却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啊。”
广场上的听众中有许多人都湿了眼眶,不仅是因为失去亲朋好友的相似经历,还因为洛希话语间的感染力。对方把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无力催化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有些脆弱的人便直接放声恸哭起来。
比起墓园里那场唤醒民智的演讲,这场追悼演讲的目的纯粹是加强人们悲伤的情绪,再将其转化为复仇的力量,换而言之,这是煽动。
这与洛希一贯的执政理念是背道而驰的,洛希相信罗伯特也能看出这一点。他没有直接表现出情感上的失智和疯癫,那不符合领袖的身份,也显得太过浮夸。政客的疯狂是决策上的疯狂,罗伯特那么熟悉他,一定能感受到他的理念在重大打击之下的“偏移”。
既然他已经疯到可以煽动人心、把民智捏在手心里玩弄的程度,那么接下来开启脑扉之锁的疯狂举措,就显得更加顺理成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