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槐灵没有说错,要是他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去了主城区,才真是糟蹋了杀手的一片苦心。这是冷静下来后很容易想明白的道理,可他刚才就是无法冷静,如果没有他的恋人驾驭住思维的缰绳,他已经掉下万丈深渊了。
“抱歉,槐灵,是我不好。”洛希眼角潮红,抚摸着邓槐灵的头发,哑声说道,“我只顾着自己难过,忘记这段时间你也承受了很多。仔细想想,站在你的位置上,的确难以抉择,如果死的不是杀手,就会是我……我太轻视自己对你的重要性,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
邓槐灵叹了口气,他本来是很生气,还别过了眼睛防止自己因为对方的眼神心软。但洛希摸了摸他的头,他的怒气就迅速消融了,比春日融雪还快,温情如同溪水潺潺地流过心间。
他转回脸来,按住洛希的后脑,将额头贴近了对方的前额,低声解释:“在你还是Rosie的时候,我对另一个赏金猎人说过一句话。我说‘我并不需要时刻表现出悲痛,日日夜夜,我从没有忘掉这件事’……”
“……‘也从没停止过后悔’。”洛希的眼睛更加通红了,却还是哽咽着接了下去,“是啊,我早就该理解你的。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不理解你,但是我不行。”
“你还记得。”邓槐灵呢喃着,低眸轻吻对方的唇瓣,“你问我为什么对杀手的死无动于衷,这就是我的回答。”
洛希终于忍不住眼泪,紧紧地搂住邓槐灵的脖子,将脸埋在对方的颈窝里,抽噎地哭泣起来。这段时间以来承受的巨大压力、苦苦支撑着飘摇战局的心力交瘁、失去同伴的悲伤,都在泪水中被冲刷,沿着脸颊流落。
“杀手很聪明,他料到了你得知他的死讯会崩溃,所以让我陪在你身边,确保‘曲终计划’能顺利进行。”邓槐灵揽着对方的手臂收紧了些,轻声说着。
洛希的眼泪也触动了他的内心深处,但他不想发泄任何情绪,洛希和他中间,必须得有一个人是清醒的,“这是杀手的遗愿之一,比起你为他哭泣,他更愿意看到你登上市长的宝座。只有‘术’获得最终的胜利,他的牺牲才不算白费。”
“嗯,我知道了。”洛希在他衣服上蹭了蹭,胡乱擦掉了眼泪,“我发誓,不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会完成埃托尔的遗愿。”
他们安静地在走廊上相拥了一会儿,周围黑夜的痕迹逐渐褪去。时间到了清晨六点,人造阳光开始亮起,再过不久,指挥中心里的人会变得更多,白天的战事也会更加激烈。
邓槐灵忽然想起了杀手返回东5时托付给他的另一件事:“对了,杀手上车后发过消息给我,他说在你办公桌的左边第三个抽屉留下了一样东西,让我在合适的时候告诉你。我不清楚哪天算合适的时候,或许就是现在,你要去看看么?”
洛希松开了他,抹去脸上残留的泪痕,点头道:“去看看吧。”
两人上楼打开办公室的门,在桌边蹲下,洛希拉开了第三只抽屉。那里面除了堆叠的日常文件以外,在文件顶端还突兀地放着一枚银白色的金属立方体,外表平滑,约有手掌大小。
洛希小心谨慎地拿起那枚立方体,在他的想象中,杀手给他留的应该是某份机密文件,甚至是可以逆转胜负的关键。毕竟在离开之前,杀手已经看过了“曲终计划”,留下的东西很有可能跟计划本身有关。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按下了立方体表面唯一的突起,它果然“咔嗒”响了一声,然后缓缓地在他手中舒展开来,金属外表层层变形,最终变成了……一只电子羊?
电子羊欢快地溜下洛希的手掌,四蹄下的滚轮旋转生风,在他和邓槐灵面前的地板上转来转去,边转边喜气洋洋地演奏着俏皮的曲子:
“你是一个大傻x,大呀大傻x;你是一个大傻x,大呀大傻……”
“什么东西!”洛希感到被一个去世的人嘲讽了。他试图把电子羊扑在手心里,但那只羊预设的躲闪程序异常灵敏,嗖地缩成立方体滑开,接着又恢复了羊的外形,继续演奏喜庆的音乐:“你是一个大傻x,大呀大……”
“……”洛希放弃了,他刚才真挚的眼泪在这一刻变得不合时宜。
邓槐灵跟他并肩坐在地板上,两人无言地看着那只金属制成的羊旋转高歌,阳光明晃晃地从百叶窗外照进来,将地板切割出金色和深棕色的条带,电子羊就在阴影间旋舞,炽金的灰尘如雪飘落。
“也许,他是想告诉你不要为他的死浪费时间,最好连丝毫的悲伤都不要有,”邓槐灵凝视着电子羊,推理道,“立刻马上,去做你该做的事。这确实是杀手的风格。”
洛希点了点头,承认邓槐灵说得对。他抬起头,仿佛在阳光里看见了杀手恶作剧得逞的熟悉笑容,一如他们初遇那天,对方恶劣地盘算着要捉弄巡警的表情;又像他们刚进二区时,杀手策划那些下三滥战术的得意洋洋。
那人从来没有所谓的道德底线,也不被情感束缚,务实到了极点。杀手无情地利用着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太多的悲伤对他们的计划没有益处,杀手便提醒他赶紧摒弃掉冗余的情绪,无意义的感情在对方那里并不受欢迎。
“真是个绝情的混蛋啊。”洛希淡淡地笑了,闭上眼睛,防止泪水再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