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科因。”杀手夹着烟,屈起一条腿,侧脸贴在膝盖上看向床边的医生。窗户开着,柑橘味的爆珠馨香在夜风里流溢,“给我讲讲吧,遇到我之前,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忘了。”医生想了想,干脆利落地回答。他是真的不记得了,十年前他在黑市遇见杀手,在那以前他一直在塞西娜的高等学府攻读生物学博士学位,毕业后入职的研发部门,因为违规在志愿者身上做人体实验被开除,这些都是杀手早就知道的事。
“靠,我们刚刚才说过要沟通的。”杀手不满道。
“因为没什么可说的,我出身中产家庭,父母都是正常人,没有童年创伤理论为我的恶行开脱。”医生淡淡道,“唯一的解释是,我天生就是有瑕疵的次品,不了解普世价值观的意义,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遵守道德准则。”
杀手含混地笑了,低哑的声音伴着烟雾飘来:“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喜欢上你……跟你在一起,连我都显得没那么坏了,至少我还受过足够的童年创伤,不是天生就这么道德败坏。”
远处隐约传来闷雷滚动般的回声,那是东5的军队在新基地和仿生人交战。不过东5并不是主要战场,情况比东1和东3轻松很多,短期内没有陷落的风险,如果不出现紧急事件,杀手不需要亲自坐镇指挥中心。
医生安静地听着炮火声,没有询问杀手的过去是什么样子,他有种隐约的感觉,即便他不问,对方也会全盘托出的。杀手从没有这样向他敞开过心扉,仿佛急着赠送给他一件纪念品般,想把整个灵魂都塞到他手里。那么擅长猜忌的一个人,突然放下了心防,这很反常。
他大概猜到发生什么了。原来像杀手这样冰冷的人,在离别之际也会想要在他心底留下一点痕迹,否则,就太不甘心了。
“我和洛希一样,也是在贫民窟里长大的。”杀手把两条腿都放在窗台上,背靠着窗框,“这也不稀奇,除了二区,全城的出生率就数贫民窟最高,新生儿降临在那里的概率有二分之一,我就是那不幸的一半。从记事起我就在一家大型的黑诊所里干活,里面的灯很暗,手术床很多,医生不管具体病情,随便给患者截肢——当然我不是在说你的代号,医生。”
“诊所老板派我给洗过的手术刀重新分装,另外还有七八个女孩负责清洗用过的手术刀。她们的双手浸在一大盆水里搅动,那些刀片滑过指尖就像鲨鱼的牙齿,水红得像血海。经常有女孩被割开手指,染病死去,管理我们的是个好心的老护士,她有空就在边上看着,提醒我们要当心手。
“在诊所里我总是吃不饱,老板只供应早餐,一到晚上所有的孩子都饥肠辘辘。有天我们盯着医疗垃圾桶里截肢的断腿看,那是很结实的一条腿,所有人口水直流。老护士把我们赶开了,她花自己的钱给我们买了合成食物,大约十个孩子,平分一块合成三明治。”
香烟燃到了尽头,杀手摁灭烟蒂,又点燃一支,表情在微蓝的烟雾中朦胧缥缈,“又有一天,我偶遇了诊所老板的儿子,那时女孩们都已经睡下了,我一个人摸黑给手术刀分类,分不完的话,第二天会挨耳光。我看见老板的儿子向我走来,他和我差不多年纪,手里托着一角蛋糕,笑嘻嘻地问我要不要,要的话,就跪下学狗叫。”
“我跪了,也学了,他却狠狠地踢在我脸上,狂笑着说,爸爸说得没错,你们都是下贱的畜生,用不着可怜。他当着我的面把蛋糕吃掉了,我心想他为什么不信守承诺呢?就摸了把手术刀,握刀刺向他的心脏。在他的胃袋里我找到了还没消化的蛋糕,但是已经变得很恶心,我不想吃了。”
“这时老护士听到动静,起床察看情况。我跟在她背后,见她看到了尸体,好像是要尖叫喊人的样子,于是把她也杀了。我连夜逃离了那家诊所,不敢待在贫民窟,就在塞西娜的街头巷尾游荡。”杀手顿了下,意识到医生已经沉默很久了,“哎,怎么都是我在说,你对我的过去没有什么想法么?”
“没有。因为那些都是你干得出来的事,我一点也不惊讶。”医生点评道,“这足以证明你也是天生的坏种,在同样的情况下,正常人不会杀掉那个老护士,即使杀了也会心怀愧疚。”
“但是不杀她我就会死啊,”杀手理所当然地耸肩,“只能说她运气不好了。”
医生根本就懒得和他在这个问题上争论,转移了话题:“你逃出了贫民窟,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饿得昏昏沉沉,不知不觉游荡到了繁华区,扒着栏杆窥探达官贵人们的晚宴。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世界,人们开着鲜艳的跑车,穿着燕尾服和曳地的礼服裙参加晚宴,整盘整盘的甜点被倾倒进垃圾桶。我想要去翻,却差点被警卫揍瘸,倒在路边。”
杀手继续说,“有个路过的男人把我带回了家,喂给我粥喝,我以为自己遇上了好人,醒来却发现他的房子里躺着很多断手断脚的孩子。他折断这些孩子的四肢,打发他们在繁华区乞讨。我哀求他说,先别把我打残废,我凭口才就能讨到比其他孩子更多的钱。”
“他听信了我的鬼话,打算看第二天的情况,但我清楚那些连剩菜都吝啬的富人又怎么可能会给我钱?所以在那个男人睡觉的时候,我用手术刀割断了他的喉咙,背着厨房里所有的罐头逃出去。
“过后我又辗转了几个地方,杀了不少的人,最后落在歌舞伎町的黑道手里。他们听说过我的名字,因为我年纪小,没学过格斗,下手却比谁都狠,就把我留在帮派里面。你也许不会相信,黑道反而比城里的某些人讲信义得多,我在那里待了几年,拼命地学习杀人手法、黑客技术、医学知识……直到我在街头遇见了洛希。”
杀手丢掉了第二个烟头,声音低沉,“我从来没对洛希说过,有时候我会羡慕他,同样的风景落在他眼底,是不一样的色彩,他太强大,以至于轻易就原谅和忽略了微不足道的恶意。现在想起来,那时我们虽然拥有相同的目标,但理念根本就是截然相反的。”
“他想让他深爱的民众过上有尊严的生活,而我——只是想把我痛恨的那些人统统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