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维克托担任领袖,他也听维克托的命令。他清楚这位临时领袖已经变成了心机深沉的恶魔,可他还是把对方看作孩子,义无反顾地保护。再后来,维克托跟主城区勾结,将他送到了被改造成仿生人的我手中……我亲手杀了他。”洛希的脸色苍白,笑容片片碎裂,睫羽止不住地颤抖,“我亲手杀了,我最敬重、最依赖的人。”
“我知道,程叔他早就原谅了我那时的失控,还有血色圣诞时我执意赴死的任性,我也大可以自我开解说,我是被控制才会这么做。只是,我没法欺骗自己,这是我选择的路,是我甘愿被罗伯特操纵,才落到这样的田地,是我的自主选择导致了无可挽回的后果。”
千里之外的东5,杀手环抱着双手立在窗前,俯瞰着痛哭流涕的人群。东5曾是程文的辖区,程文在一年前亡故时,这里的民众就自发举行过追悼会,对塞西娜政府自然充满仇恨。
此时此刻,只需要洛希随便说几句煽动的话,就能进一步激发人们的悲伤和恨意,可是他没有。
“我手下的官员们建议我用程叔的死来博取同情,他们对我说,煽情是最有力的武器,但是我不这样想。”洛希的手指慢慢抚过冰凉的石碑,“清醒,才是最有力的武器。对我,对你们,都是一样,如果你们清醒地思考过自己的选择将导致什么样的后果,面对选择时才会加倍谨慎。”
“我非常理解,在二区的民众中间,有些人毕生的夙愿是进入主城区,成为塞西娜的市民。这就是为什么,在血色圣诞时有那么多难民涌进主城区……这也是为什么,你们面对燃烧的战火,面对入侵家园的军队和牺牲的同胞,无动于衷。”
他从程文的墓碑边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明锐的眼睛直视着镜头,“你们认为,那群仿生人是来解救你们的,对吗?”
屏幕前的众多年轻人屏住了呼吸,愧疚得面红耳赤,虽然洛希不在他们面前,却好似能看透他们的心思。二区历代都不缺有这种想法的人,假如不能从根本上扭转他们的想法,洛希仍然会像十年前那样,被涌入城区的难民掣肘。
“血色圣诞,孤身赴死的那个晚上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的人民要不顾一切地冲向主城区,难道是我在二区做得不够好么?”洛希随和地笑笑,“现在的我,不会再这样自责了。我已经明白,是编织的那个美梦太过诱人,他们在二区大肆宣传仿生人和幻海系统的好处,使得我们的民众趋之若鹜。”
“可我想告诉你们的还是那句话,在做出选择前,仔细地衡量过得失,才能称作是清醒的选择。你们不曾见过沉浸在幻海系统中直到四肢萎缩的孩童,为了一撮大麻就情愿和人上床的妓女,无数被仿生人取代工作,只能去偷去抢、然后被仿生人处死的罪犯,所以你们不能想象,抛弃尊严活在幻梦中是怎样一回事。”
“或许你们很想反问我说,‘我就是想要做梦,我清醒地接受这样的生活,这是我的选择,难道不可以吗?’”洛希稍顿片刻,自问自答道,“当然可以,这是你们的自由,我无从干涉。但是我也很想反问你们,究竟是塞西娜的民众们想要做梦,还是被现实逼迫,才不得不做梦呢?”
“究竟是你清醒地选择了梦境,还是被城中权贵们的价值观——被广告、包装和市场营销点缀得如梦似幻的世界所操纵,从而选择过上梦中的人生?”
洛希轻声说着,炽烈的秋阳下,秋风萧索地卷起枯叶,追逐着穿过他发间,他扬手拈住一片。他的语气并不严苛,只是理性平静地谈论,砸在每个意图出逃者的心头却激起无比沉重的回声。炎热的初秋,他们的背后都泛起了后怕的凉意。
“你认为你正在清醒地选择,可事实上,你从来不曾真正地被赋予清醒的权利。”洛希说,“在操纵中的塞西娜城,只是制造木偶的庞大机器,人们出生,在此沉沦,最后被公司掠夺一切。我不愿出让清醒的权利,因此我来到这里,燃起反抗的火种。”
洛希的眼神一点点变得明亮,“现在,轮到你们来选择了。是亲手创造出一个未来,还是让决定你们的未来?”
“是英勇无畏地为家人和自己挣得自由,还是垂头套上缓慢收紧的绞绳?”
“是以你们的心血筑成权贵们高枕无忧的财宝堆,还是助长反抗的火焰,将他们燃烧殆尽?”
“这些全部,取决于你们。”他朝着镜头摊开了手,手中的落叶随风而逝。
恰巧在他背后,高远的天穹中,罗伯特调来试探的一架侦察机和四架轰炸机被击落,邓槐灵指挥地面军队构建了缜密的防线,敌方无人机尚未靠近就被暴力轰杀。起火的残骸下坠,仿佛白日里盛绽的礼炮,庆典般袅袅地坠落。
十二座地下城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的喝彩声。伴随着“二区必胜”的呼喊,十年来民众们积压的不满、渴望出逃的异心,在这一瞬间如坚冰消融。屏幕中洛希静静地站着,屏幕之外,人群沸腾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