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区绝大多数的行业都恪守八小时工作制,因此这时便成了大量民众归家的时候,人们从各自的工作地点涌出,说说笑笑地返回家中。连路边的商店也熄灭了招牌,缓缓降下帘门,在塞西娜这是绝对不能想象的情景。
“我从小在地上生活,没跟师父来过几次地下城。”邓槐灵在拥挤的人流中搂紧了洛希,“师父说他不愿意抛弃太阳,做地下的虫豸。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地上有真正的阳光、溪流和山林,但是现在看来,生活在地下也不错。”
“如果是在维克托执政的时期,你师父的话倒也是真理。过去的十年间,这里的生活犹如地狱,上万人为了逃命,冒着强烈的辐射去地上定居。”
洛希的眼神黯了黯,“维克托强制民众为他日夜不休地出卖劳力,制造军火来抗衡派珀在东3的军火库,还定期抽调青壮年,将他们视作消耗品,参与对主城区的恐怖袭击……终究是我看错了人,才让这种事情在二区发生。”
“这些都是往事了,洛希,不要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邓槐灵用指腹抚了抚他的腰线,贴着他的鬓边说。
两人登上了路边宽阔的站台,在这里候车的行人比路上更多了,人声鼎沸中他们只能相互靠近,才能听清对方在说什么,“你把二区治理得很好,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恢复十年前的样子。所以用不着后悔,你说对么,小天才政治家?”
洛希弯了弯唇角,罕见地因为别人称赞他的政治才能而赧然。每天有多如牛毛的官员在行政中心或线上会议奉承他,他都报之以冷淡疏离的笑容,却唯独不能坦然应对邓槐灵带着戏谑的夸奖:
“我哪里是天才,我……二区的繁荣,实际上和我没多大关系。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二区的民众用双手建造的,没有一片砖瓦是由我砌筑,也没有一粒小麦是出自我手。我只是坐在那里制定政策罢了,不从事劳作,还时常犯些错误,顶多算个普通人。”
他们面前,白色的隧道里列车呼啸而至,侧门随着提示音洞开。车厢里穿过的风扬起洛希的发梢,他手里捧着花,和邓槐灵一起往车厢内部走去,人群在他们身后涌上列车。
这是二区最为普遍的交通工具,被称为“胶囊列车”。直径最宽的隧道犹如主动脉,连接着地下城的几个重要枢纽,从这些枢纽延展开去,隧道逐渐收窄,站点间的距离变短,列车车厢的数量也相应减少。在毛细血管的末梢,隧道里只剩下形似胶囊的一节小车厢,可以容纳七名乘客。
地下城的空间有限,地形也陡峭而复杂,没有供车辆行驶的道路,但通过这些白色血管,人们能够快捷地抵达任何一个地点。
洛希和邓槐灵在车厢里找到了并排的位置,在人群的交谈声中,列车平稳地启动,往前驶去,窗外滑过无尽的半透明白色。他们正在缓慢爬升,穿越整座地下城。
车厢微微摇晃,催人入睡。邓槐灵正想继续刚才那个天才与否的话题,便听到洛希声音微弱,困倦地说:“槐灵,我睡一会儿。五站之后记得叫醒我。”
接着邓槐灵肩上沉了沉,洛希的发丝柔软地磨蹭着他的脖颈,连绵的气息扑在颈窝。洛希借用着他的肩膀,却还记得交租似的,抬起头轻吻了他线条分明的下颌线,才安心地阖上眼睡去,呼吸均匀。
邓槐灵不由得笑了下,眉眼间尽是纵容。他清楚洛希并没有入睡,那束洋桔梗在对方怀里不偏不倚地靠着,要是真的睡着了,花束会因为松手而掉下来。洛希舍不得邓槐灵送的花被磕了碰了,于是卖了好大一个破绽给他,明目张胆地认定了他不会揭穿。
——可他为什么要揭穿呢?洛希只不过想切身体验一下,乘坐列车时倚在恋人肩上睡觉是什么样的感受。邓槐灵愉悦地想,就让对方恃宠而骄地睡着吧,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他保持着肩膀不动,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车载屏幕。屏幕上正播放着二区的晚间新闻,是给所有和他一样乘坐胶囊列车、无所事事的人们看的。
新闻的内容不算新奇,大多都是邓槐灵在白天看过的资讯,尤其是当大部分新闻的主角正枕在自己肩上装睡时,那些风云变幻的奇闻轶事都显得平凡起来。他索然无味地移开视线,却听见了一条实时播报的新闻,是关于塞西娜市长大选的最新进展:
“……这是罗伯特·迪兰人生第四次参加市长选举,如果他能在这次大选中继续胜出,就能成为塞西娜历史上第一位连续执政四届的市长。
“根据昨日的统计数据,迪兰与另一位候选人的选票数量相当接近,两人的票数在过去一周内交替上升。然而在今天下午六点的一轮计票之后,差距忽然显现,迪兰领先了总票数的0.5%,这是不小的优势,而且这种优势似乎还在扩大……”
洛希的睫毛颤抖了下,从邓槐灵肩头醒来,目光清明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