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事我先走了！”洛希急急忙忙地从长椅上蹿起来，鸭舌帽胡乱往头顶一扣，朝花园的出口逃去。

手腕却被邓槐灵捉住了：“我送送你。”

“……”洛希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又看向被邓槐灵握住的那只手腕，感到心脏的血液汩汩流向指尖，在经过肌肤相贴的地方时升温沸腾，灼烧起来。他丝毫不怀疑自己的手腕马上就会被煮成红色。

他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把钥匙交给邓槐灵，本想着双方都委婉点，让心照不宣的暗示在空气中来回弹跳，犹如彼此合作打一场永不结束的网球，但邓槐灵没过几回合就把球网打穿了，还挥拍击中了他的正脸。

这可是同居——洛希惊魂未定地想道。二区并没有通过同性婚姻法案，因为在这个时代，无论城内城外都鲜有结婚的人，人们甚至不需要异性婚姻法就能生一堆孩子。

这里的习俗是两个人搬到一起住就算组成家庭了，如果有一方不幸患上辐射病去世，剩下的那人便搬出原来的住所，再去组建新的家庭。

邓槐灵从小生活在地面上人烟稀少的聚落，很少来地下城，对这种习俗大概一无所知。洛希却局促不安得要命，他刚才的行为无异于在邀请邓槐灵和他组成家庭，而自从他的母亲去世之后，他已经对所谓的家庭温暖十分陌生了。

“就送到这里吧。”邓槐灵将他半圈半抱在怀里，护着他穿过医院的门诊，把他与摩肩接踵的人流隔开，“还没到出院的时候，我不能踏出这道门，否则会被那群医生唠叨死的。”

“……好。”洛希回眸望着邓槐灵。对方仍然牵着他的手腕不放，他便会意了，摘下鸭舌帽遮在脸边，微仰起头，在人群拥挤中轻轻地吻上邓槐灵的唇角。他贴得很近，衣物上熟悉的香味漫进邓槐灵的鼻腔，像是诱人沉溺的浪潮。

邓槐灵忽然察觉了一丝失控的火苗，却硬生生自制地将它掐灭了，镇定自若地开玩笑：“你怎么也能猜到我在想什么了？”

“我又不是傻子，相处这么久了，总有一点默契在。”洛希小声嘀咕着，末了又絮絮叨叨地叮嘱，“好好在病房里待着，不要出去乱跑，也不要剧烈活动。你的伤还没有好全，遇到事情别瞎逞强，知道么？”

这简直比邓槐灵的医生还唠叨了。“谨遵指令，尊敬的领袖。”邓槐灵摊了摊手，笑道，“看来我只能和Rose说话解闷了。”

“你最近总是和Rose聊天吗？”洛希问了一句。

“我还以为她会跟你提起这件事？”邓槐灵有点意外，“等等，你交给她那么多二区行政系统的高级权限，平时却不和她交谈吗？我以为你们是很好的朋友。”

他逐渐明白过来，为什么Rose总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孤独到把洛希的记忆回看了无数遍。邓槐灵曾猜想是洛希事务繁杂，顾不上这个过分活泼的人工智能，如今看来，洛希根本就没有几次开启过她的程序。

“我……”洛希卡了一阵子壳，诚实地承认了，“……我不敢跟她交谈。”

邓槐灵心里有了猜测，却还是问道：“为什么？”

“她毕竟是在罗伯特的记忆基础上构造的AI，即便拥有了自我意识，也不是真正的Rose。”洛希垂下眼睫，黯然道，“也许你分不清她们的区别，但我对原来的Rose太熟悉了，这种不同时刻提醒着我，原来的她已经死了。”

“对我来说，你带回来的人工智能是一张过于生动的遗像，一本亡者的日记……她越是诉说往事，我就越能清晰地想起那个死去的女孩。我没法原谅把她推向死亡的自己啊，要不是我，她现在应该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好好地活着吧？”洛希惘然地凝视虚空。

*

“你见到Rosie了吗？你的表情看上去好像在撒哈拉沙漠里狂饮了一大扎青桔柠檬茶一样满足，还是装满冰块、表面冒着水滴的那种。”Rose点评道。

这个人工智能女孩依旧待在洛希的幻海系统里，半步也没有离开。除了等邓槐灵回来说两句话，她没有别的去处，幻境里崩塌的海水已经平息了，天空灰蒙蒙的，淅沥小雨落在Rose脚边，漾开一圈圈水纹。

“有这么明显吗？”邓槐灵自我反省着，收敛了眼眸里因为见到洛希而格外浓烈的笑意。他们这一行最忌讳把心思写在脸上了。

“其实是我偷听了你们的对话啦。”Rose低头笑了笑，重复了洛希临别时说过的一句话，“‘即便拥有了自我意识，她也不是真正的Rose’，对么？”

“你都听见了？”

“Rosie给了我查看二区所有公共场合摄像头的权限，你们刚才道别时正好站在一个摄像头底下。”Rose平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