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sie茫然地扬起眼睛，像是弄不清楚自己为何身处战场。他上移目光，望见了一轮满月般的水母——现在应该是弦月了，在电梯井破裂后，一束不规则的城市灯光切割进来，每当漂浮的水母经过它时，边缘都会缺上一角。

水母之下，则是燃烧的火海，他给一个孩子编的绳扎的小马、易拉罐穿成的风铃、邓槐灵与他简陋的住处，此时此刻都被火焰舔噬着，逐渐变为焦黑。他在温柔的永夜中构筑的点点滴滴，化为一片片暗烬飘在空中，随风而逝。

“邓先生，我……”脑海里突然涌现无数杀人指令，一张张清晰的照片载入了Rosie的记忆中枢，他一阵眩晕，连忙按住额头，“我……”

“怎么回事？”邓槐灵焦急地扶着他的肩膀，“Rosie，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我们还是先——”

“我想杀了你，邓先生。”Rosie用渴望的目光看着邓槐灵。他慢慢抱住了对方，手掌贴着邓槐灵的背肌下滑，摸到了腰后别着的一柄手枪——自从上次他们谈论过白石槿后，邓槐灵也开始用枪。

Rosie拔出那把枪，长睫微垂打量着邓槐灵的左胸，然后将枪口抵在了上面，语气依然如平常那样柔和驯顺：“公司两小时前向我发送了指令，要我杀掉包括雪奈、白石和你在内的所有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刚刚才收到，但是我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可是把真枪。”邓槐灵笑了一下，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但Rosie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邓槐灵指的是他们相处不久的时候，在贫民窟发生的那场争端。

“我知道，”Rosie痛苦地闭了闭眼，手中的枪支抵得更紧了些，“我不确定自己还能抗拒程序多久，发出指令的人抹除了你的管理员地位……邓先生，这次我不再是你的仿生人了，可能真的会伤到你。”

周围的战斗继续进行着，两人所处的道路已由派珀接管，她正与STF相持不下，百忙中远远地瞟了他们一眼，用手语信号询问是否需要帮助，邓槐灵回了一个“不”的手势，然后转向Rosie，确认道：

“你是说，我们之间的主从关系被解除了？”

“是的，失去了这一重关系，你无法再干涉指令的进程，”Rosie的声线有些不稳，显然在极力克制，“我也无法遵从你的命令不杀人。所以请杀了我，邓先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大家不受伤害；不要卸掉我的武器或者限制行动，那没有用，我徒手也能杀戮。”

邓槐灵被他用枪顶着，却没表现出恐慌或是暴躁。他思索了一会儿，饶有兴趣地问道：“正好，我也被某个问题困扰了很长时间——如果我不是你的管理员，你就不喜欢我了么？”

“邓先生，现在不是确认这个问题的好时机。我不喜欢你，”Rosie叹了口气，低声呢喃道，“我爱你。你教会了我什么是爱，它并非写在程序里，也不受程序驱使，它在这里。”

仿生人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眼中似有明艳的火种在闪动，“程序会覆盖、屏蔽它，可它绝不会消失，我不会因为几行代码的改写就爱上别人，我的心时时刻刻在提醒我，我是你的。”

“既然如此，你应当用这份爱去对抗程序，而不是建议我杀了你，因为我也爱你。”邓槐灵抵住了Rosie的前额，“你和别的仿生人不一样，蕴藏在程序内部的那个意志很强大，强大到足以冲破禁锢。”

Rosie摇着头，语气带上了哀求：“可是我已经快坚持不住了，这种抵抗的状态并不稳定，我随时都有可能开枪……”

“知道为什么你隔了两小时才收到指令吗？”邓槐灵将食指放在仿生人唇前，棕眸善诱地望进了他的眼睛，仿佛凝视着灵魂深处，“在你内心拥有与程序制衡的力量，你本就是人类——洛希。”

Rosie怔住了，仰起脸庞，视线毫无焦点地注视对方。这个陌生的名字如同一句咒语，在平静的水面上激起千层浪花，澎湃的感情如浪潮般打湿了眼眶，他感到许多不属于自己的鲜活记忆在血管里涌动，冰冷的机械零件逐渐升温。

他想起天台上那个有着王者气场的人，同样的气质也存在于他的体内，他开始能够感受到那人的所思所想，窥探冷漠面具后不易察觉的温情。

“相信邓槐灵。”虚空中有人淡淡说道，“只要他还在你身边，绝不会放任你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你是——”Rosie犹豫一下，换了种说法，“我是洛希吗？”

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