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戴着墨镜走出大厦时,脑海里仍盘旋着杀手的问题。他似乎是和十年前不一样了,并非对踏上的道路产生了动摇,也非对民众的福祉失去了热情,他只是认为自己不再是必须存在、必须书写历史的那一个,没有洛希,二区依然竭尽全力地运转着。
血色圣诞全然摧毁了他,将他从意气风发的梦境中拉扯出来,劈头盖脸淋上暴风雪。裁决官的集体逼迫使他彻底清醒,他们需要他的声望与战争才能,却无人在意他的观点;而在他苦心劝导二区难民不要涌入城中的同时,民众又与他做着截然相反的事。
洛希此前从未触碰过孤独,当他感受到的那一刻,宏大的孤寂将他吞噬了。临死之前他恍然地回神,自己从小失去父母,没有爱人,曾经的朋友四散,属下背离,人民正在遭受屠戮,而他能做的只有死。
十年后,当他在邓槐灵身边清醒过来,对方却已喜欢上了Rosie。他见到那人眼里隐忍的爱,犹如冰面下的烈火,可是那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最初对邓槐灵的排斥,何尝不是一种嫉妒和否认?好像从根源上否定了对方,他就不会爱上那个人似的。
但他终究没有逃过,在忍受了无边无际的孤独之后,他突然渴望在这个世界上建立某种属于自己的、永远不会被背叛的联系。洛希想到这里不由发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着撑住了墙面,指尖因太过用力而泛白——
邓槐灵喜欢的不是他;十四天后,他就要合谋杀死对方最爱的人,却依旧妄想着得到那份爱,真是无耻到了极点!
他扶墙低下头去,忍着一阵阵干呕的冲动,捂住了嘴。这样面目扭曲地、卑微地捡拾着爱的人,洛希不愿面对,也不愿承认是自己。
最好的办法是两星期内不再接触邓槐灵。假如他继续顶替着Rosie的身份与对方相处,被践踏的自尊就足够使他万分恶心。
他这么想着,意识逐渐沉入水底。灿烂的日光下,仿生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
Rosie结束了一天的教学,被邓槐灵带回蜂巢时仍然兴高采烈地诉说着神明居的见闻,间或询问管理员今天的任务情况,让邓槐灵不得不怀疑自己的仿生人语言模组出了错。
好在这样的Rosie一点也不讨厌,反倒主动又热情。两人经过蜂巢黑暗的长廊走向公寓,在路上邓槐灵感到左脸被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碰了一下,他立刻敏捷地捉住了对方手腕,抓回意欲逃离现场的仿生人,吻之前又确认了一遍怀里的人没有突然发生变化:
“Rosie?”
“我在,邓先生。”Rosie有些羞赧地轻声道,接着便被按紧了后脑。作为对刚才撩拨的回馈,邓槐灵直接而干脆地压上了那人唇瓣,唇齿肆意吮吸撕咬着对方,手指有力地插入Rosie的长发间,拽松了脑后的皮筋。
仿生人似乎已经习惯他不分场合的亲密行为,却还是试图挣扎:“邓先生,马上就到家了,我们回家再亲……”
“好,回家。”邓槐灵低笑,松开对方的唇,拽着Rosie疾步向前,抬腕刷开公寓门。还没等Rosie主动走入,就被一把推了进去,揽着腰反按到门板上,邓槐灵用他关上了门。
疾风骤雨般的亲吻中,Rosie来不及喘息,只觉自己被咬得很痛,全然没有注意到邓槐灵在一片漆黑里摸索着他的皮筋,指腹探入其中的夹层,取出一个微小的窃听器来。
仿生人的感觉极其敏锐,在日常状态下根本无从欺瞒,然而此刻Rosie的注意力都在唇舌之上,丝毫没有察觉到邓槐灵挑动了他的皮筋。
这是上一次他们为了要不要脱衣服睡觉打架时放进去的,邓槐灵拿回窃听器揣在兜里,又在对方唇间流连了一会儿,才打开灯。
用三两句话将Rosie支开,他偷偷摸摸抱着笔记本电脑潜入卧室,靠着床沿席地而坐,连接窃听器,戴好了耳机。自从上回在衣服上粘感应器的方法失败后,邓槐灵吸取教训,将窃听装置藏进了Rosie的皮筋里,毕竟衣服可以换,但洛希总不会披头散发地跑来跑去。
为防止被反窃听设备捕捉到信号,他安放的装置只有原始录音功能,并不会实时向外界传输信息,这就要求他及时将窃听器取回来,然后才能检查里面录下的内容。
目前看来,他的小把戏并没有被洛希发现。邓槐灵打开数十小时的音频,随手拖动至最新进度开始播放,原本没指望立刻便找到关键信息,却在听见声音的瞬间一个激灵,挺直了脊背。
杀手清晰的声线传入他耳中——
“你喜欢邓槐灵。你绝对爱上了他,而且正在让这种愚蠢的爱意干扰你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