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亏欠政府债务,一切信用清零,禁止再使用货币,需要在三十个工作日内用抵押品偿清债务——普通民众没有什么可抵押的,他们用来抵押的是终生劳动力,或者器官;要么沦为政府的奴隶,要么因失去器官而死。
“其实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从未想过会欠债,一生都在努力工作。只是地上不像地下,地上有那么多陷阱,一不留神借了太多钱,利息增长的速度超出工资发放的速度,就会获得这样的下场。在神的世界里没有债务,我认为他们不应当受到惩罚。”
月野雪奈说完一长段话,脸上泛起红晕,体力有些不支,Rosie便拽住了她,两人一道在通往神社的石阶上席地坐下来。
她谈到神明居的事务,少女无忧无虑的微笑霎时消失了,明显对未来充满了忧虑,然而在忧虑之外,还多了一层上位者的坚韧与决断。
“你是一位称职的领袖。”Rosie鼓励道,“接受毫无信仰的人,这是个善良而有勇气的决定,如果美子在的话,她也会这么做的。”
话一出口他就想起了白石槿的叮嘱,不要在雪奈面前提到母亲,可是这句话如此自然地溜了出来,仿佛他和长濑美子十分熟悉。
事实上,Rosie都不清楚长濑美子长什么样。雪奈却没有介意,她的眼中闪过落寞,一瞬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怀念。
她浅淡地微笑着:“要是我母亲还在的话……”
从地底拂过的风扰动他们的衣袖,神社中的铃铛摇晃着,发出清响。熟悉之感弥漫而来,Rosie怔了一下,将手搁在雪奈头上,抚摸着她的发顶,宛如遥远记忆的复现。
*
要是我母亲还在的话,这里就会有第二个和你一样温暖的人了。这是月野雪奈想说的话。
铃铛轻轻响着,洛希和长濑美子并肩走出了神社,低声交换关于接收无信仰者的意见。神明居的深夜,仅有洞顶的水母悠悠漂游着,如同白光温润的明珠。
长濑美子穿着白衣绯袴,是月光下淡雅的美人。然而她和洛希的表情都格外严肃,直到美子的小女儿在台阶上跌跌撞撞地出现,两人的目光才柔和了些。
“雪奈?”洛希率先蹲下来,抱住了满面泪痕的小女孩,“怎么就跑出来了,现在很晚,一个人出门很危险的。”
“我讨厌洛希哥哥!”月野雪奈气鼓鼓地说,“每次洛希哥哥一来,说要谈这个谈那个,妈妈就不陪我睡觉了!”
长濑美子正要教育女儿,身边的青年便笑着附和道:“是是,洛希最讨厌了。所以这个讨厌又有自知之明的人给你带了礼物,你还要么?”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一颗糖果放在女孩手心,等雪奈把糖剥出来含进嘴里,他又抽回了彩色的玻璃纸。
修长的手指飞快跃动,糖还没化多少,洛希就完成了折纸,将绚烂的纸花插在雪奈发间。月野雪奈不哭了,抬起手轻轻触碰着那朵花,感受它的纹路和形状。
“你似乎有些娇纵她了。”美子微笑地说,但并不加以阻止。
“我只是表达我的歉意,顺便告诉雪奈一件事,”洛希认真地注视着女孩,伸手抚摸一下她的发顶,“你母亲并非不爱你,也不是我夺走了你和她的时间,她是将时间分给了那些同样需要糖果的人——除此之外,她对你的爱始终有增无减。”
长濑美子也蹲在了雪奈面前,两个大人一齐把手放在她柔顺的长发上,脸上都带着和煦笑容。这是两个组织领袖的会晤,但是没有半分庄穆可言,雪奈扭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感到幸福如同海啸扑面而来。
这是月野雪奈懂得什么是爱的重要瞬间,那双覆盖着长长睫毛的眼眸一眨,眼前的景象永远定格下来。后来她从没见过洛希,对方仿佛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像是烈阳下蒸发的雨,或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冰雹,再也不可复现。
等她长大一点,别扭地询问长濑美子,为何那个叫作洛希的、讨厌的人不再拜访神明居了。长濑美子沉默片刻说:“他死了。”教会她爱的人却死了。
再过了数年,她的母亲也因病去世,死之前枯瘦单薄,宛如风中凋零的落叶。
月野雪奈抱着双肩,在阴冷的角落里颤抖,那时她明白了不止洛希,一切重要的人都会离她而去,可是她没有变得坚强,反而放肆地大声哭泣——
如果她哭的话,说不定会有人突然出现,将一朵糖纸折的花插在她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