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邓槐灵心头一冷,想起在HOPE酒吧,他十八岁生日的那个凌晨,被他杀死的改造人莫特也这么问过他。那是塞西娜曾经风靡的电影中的一句台词,落后潮流如他都知道这句话的来源。
他当时答得很笃定,莫特与反叛组织“术”勾结,杀害了数十人,通缉赏金高达一千万信用点。可是,如今的杰森也是一样,杀死了玛丽·埃利斯,假如炸弹没有解除,造成的伤亡将会达到上百人。
所以,杰森不也是罪大恶极吗?为什么他轻松地杀死了莫特,而对杰森抱有同情?邓槐灵茫然地思忖着,心中仿佛有一条铁律被打乱了,它如同海浪上下起伏着,不断变动,根本辨不出分明的边界。
如果他杀死过的每一个人都像杰森这样,有痛苦的往事呢?这是个一想到就令人消沉的问题。邓槐灵绝不会后悔杀了他们,因为那些人做过的事不值得原谅,但是他再也不可能自诩正义一方,毫无愧疚地收下赏金,这是对那些身不由己的人的践踏。
一时间他感到心里很乱,转回头去找Rosie。可他的仿生人不在那里,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一辆辆悬浮警车升空,相继离开,观景台变得冷清萧索,他又扫了一眼,的确没见到Rosie的身影。
高崎悠矢又说:“其实上级早已大发雷霆了——关于你不听指令,冒险救下人质的事。市长说把玛丽·埃利斯的事交给警方,并不是任由警方裁夺的意思;相反,如果事情办不好,我的上级们都要完蛋。我们必须稳妥地处理掉炸弹,至于人质的安危,都是次要的事。”
“所以我们根本谈不到一起去。”邓槐灵直接地说,“我厌恶警方的处事风格,你们都是市长的走狗,不会自己思考吗?”
“一个人和一百个人相比,两者谁更重要?”高崎反问。
“电车难题。”邓槐灵讽刺地笑了笑,“可是,明明可以同时救下一百零一个人,你却因为上级的压力退缩了。”
“我们确实谈不到一起。”高崎承认,“邓先生,你的眼里就没有规则。不过出于对你的尊重和欣赏,我依然认为这次的合作大体还算愉快。”
“我不欣赏你,也不认为我们的合作愉快。”邓槐灵淡淡地说,又回头寻找了一遍,Rosie还是没有出现,“就到此为止吧,告辞了,我得去找找我的仿生人。”
“你的仿生人丢了吗?要不要帮忙定位?”高崎悠矢指了指他的悬浮车,车上有一台定位装置可以用。虽然邓槐灵的脾气非常让人不爽,但他还是钦佩对方的能力,而且那个叫做Rosie的小仿生人曾在失落的时候安慰过他,给他留下的印象还不错。
邓槐灵已经背着吉他盒走远了,随意挥挥手。“不用,我大概知道他会在哪里。”
*
Rosie愣了一下,发现自己站在一幢圆形建筑的中央天井处,向上望去,能看见被切割成一片规整的圆的天空。当然,还是见不到星星,因为天上正下着暴雨。
这是杰森和玛丽七年前居住的地方。Rosie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抛下邓槐灵,跑到这个地方来了,只记得一声巨响,他眼睁睁望着杰森脑浆迸溅,混乱和痛苦围涌过来,缠绕得他几乎窒息。
他又看到梦里出现过的那双眼睛,与上次不同的是,他清晰地听见对方开口了,嗓音像一片落雪那样清凉,揶揄地说:“有点绝望?凭你这个胆小鬼是改变不了这一切的。”
“我不想眼见好人死去,”Rosie在幻觉中哀求地说,“玛丽和杰森,这不是他们该拥有的结局。请你告诉我怎样改变?”
对方低笑了声,蛊惑道:“那你真心求我啊。让我醒过来,或者你死去,都可以——反正你也只是跟在那个小屁孩后面,白白浪费这副身手,根本不能改变任何事。”
“小屁孩?”Rosie迟疑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谁,“邓先生他满十八岁了。”
“就是个烦人的小孩而已,”那个声音忿忿地说,“你居然每天由他使唤,气死我了,丢人……”
Rosie打断他,接着方才的疑问说:“我死去就可以了吗?如果我死了,那些好人就不会死吗?”
“准确地说没有直接关系,但我可以接管这副身躯,继续我的抗争。”对方说,“短期内会有更多好人死去,可能是十万,也可能是百万,这是无可避免的。不过我向你保证,在新建成的政权下,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
“你要挑起战争?在人类历史上,这一向不是好事情。”Rosie吓了一跳。
“是的,所以决定权在你。”对方笑着说,“毕竟,你就是我啊。”
那个声音就此湮灭了,如同一块石头无声无息地沉入水中。Rosie如梦方醒,怔怔地抬头,却只有雨珠从圆形的天井落进来,砸在他脸颊上,温度传感模组觉出了彻骨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