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的话音,右手边的墙面缓缓移开了。陈维吃惊地抬起头,站姿有些不稳:“这……”
玛丽被吊在阴暗的墙后,垂着头,手腕分别被镣铐锁住。她的金发干枯,生命力逐渐流失,裸露的皮肤上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身上还是昨晚穿的亮片礼服裙,沾满了蓝血。
她身后的墙壁上泼溅着深蓝血液,可蓝血之下还有干涸陈旧的红血,绝对不是玛丽的。这面墙肯定拴过不止一个人,当市长坐在办公桌后处理公事、与下属交谈的时候,他要折磨的人正隔着墙苟延残喘。
陈维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文件,又迫使自己松开。“市长倒是有兴致,但这些伤痕修复起来可就麻烦了。”
他并没掩饰得很好,还是流露出了对玛丽的同情,邓槐灵想。这是一个小试探,陈维没有通过,一定会引起市长的警惕。
然而扪心自问,如果他是陈维,在这个场合不一定能做得比对方更好——只要同理心尚存,便不可能对玛丽的惨状视若无睹。
“去改造她吧。”罗伯特说,“没必要让她忘掉杰森,我更希望他们两个……互相报复。”
*
杰森·埃利斯坐在“宴”的一间屋子里,透过敞开的纸门,可以看到他不安地揩着额头上的汗,频繁向外张望,最后干脆站起来徘徊踱步。
全息樱花轻飘飘地落在长廊上,被他踏过,碎成细小的尘埃,消弭无形。他在等玛丽到来,尽管被碾断的左腿接上了义肢,还没有好全,但是一接到玛丽的见面邀请,杰森立即不假思索地赶来了。
不知在长廊上走过第几回,柚木地板上响起了另一个脚步声。杰森欣喜地转过头去,玛丽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她今天给人的感觉十分诡异,就像被抽去了灵魂,眼里也没有任何神采,嘴角抿成呆板的直线。杰森看到她先是怔了怔,接着一瘸一拐地冲过去,握住她的手,依旧毫无芥蒂:
“玛丽,那晚之后我很担心你,给你添麻烦了吧,但一直见不到你,让我害怕到了极点。我知道不管你做什么,都不是你的本意,是市长胁迫你的……”
“闭嘴吧。”玛丽脸色阴沉地打断,“收起你的幻想,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杰森的表情有一瞬凝滞,眼中的希望无从安放,只好熄灭下去。他困惑地呆立了一会儿,似乎觉得眼前这个人不是他熟悉的玛丽:“你说什么?”
“我恨你。”玛丽·埃利斯猛然抬眼,目光如淬火,灼烧着他的心脏,“如果要说有什么关系的话,那就是我恨你。我恨你的贫穷和虚伪,我恨你一无所有还充满妄想,我恨透了你的纠缠——”
“这是你的真话吗?”杰森的自尊心被刺伤了,他上前抓住玛丽的肩膀,摇撼了两下。他看见对方冰冷精致的脸庞,闻见她身上的淡香,她手上戴着市长送的华贵珠宝,同他遥远得像两个世界,“你以前说你爱我。”
声音逐渐低下去、小下去,连他自己也失却了自信。
“不,我恨你。”玛丽吐字清晰,轻轻地说,“别忘了是谁把我推下人行道的,杰森·埃利斯。你从那时起已经放弃了我,市长给了我新生,我现在拥有的一枚戒指、一串项链,大概是你画一万张画也买不起的东西。”
“而你呢,不过是条看到我走红就想分一杯羹的,异想天开的,哈巴狗。”
玛丽把食指搁在他的唇前,略微摇了摇头,眼里满是讥讽的笑意。她推开杰森,往后退了一步,优雅地转身离去。
“这不是你的真实想法!”杰森狂喊着,跌跌撞撞想追上去拉住她的衣摆,却手中一空,摔在地上。他新接的仿生义肢是最低廉的一档,与人体兼容极差,不允许剧烈活动。
血丝丝缕缕地从裤管里渗到地板上,可杰森还是用手撑地,艰难地向前爬去,在身后拖出一道血痕。玛丽住了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朵朵全息樱花无声地在她脚边滚动。
她看上去漠无表情,握着手包的双手却在颤抖。邓槐灵和Rosie站在庭院里,倏然间听到了她狂躁的心声:
不是这样的!
玛丽在心中歇斯底里地尖叫——不是这样的!
她一点也不想这么做,她不想对杰森造成任何伤害,可真正的玛丽·埃利斯甚至发不出一丝声音:该死,不应该是这样!
回音充斥着整个世界,周围的情景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纸门、樱花、长廊……在动荡中瓦解。伴随玛丽剧烈的情感波动,世界震撼摇晃,幻境碎裂成闪光的微尘,眨眼间邓槐灵他们已不在庭院内,而是重新回到波澜壮阔的大海上。
记忆之海不再像他们来时那般宁静,墨黑的天空被惨白闪电照亮,到处巨浪滔天,一副末日般的景象。
陈维的警告应验了,玛丽的情感过于强烈,记忆之海真的在崩塌。如果不能及时进入“甬道”,他们的意识便会葬送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