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大脑为突如其来的场景巨变设置了缓冲,等到灰雾散去的时候,实验室的一切消弭了,他们正站在广袤的海面上。
海面无风自波,细小浪纹扑上脚背,每踩一步便有清浅水声。一堆数据闪烁,Rosie的虚拟形象也加载出来,在他身边蹲着,兴致勃勃地掬起一捧水,任由透明的海水从手心流下。
“你们眼下所在的是初始界面,朝任何方向走出一段距离,即视作开启玛丽·埃利斯的记忆。”陈维的声音远远传来,在天穹下有些缥缈,“过程中可能会有不适感,都是共情的正常现象。但原主情感过于强烈、导致程序混乱时,这个领域会崩塌。”
“意思是我们有可能被砸死在这里?”邓槐灵问。
“运气不好的话,会的。”陈维开玩笑似的说,“不过也只是意识死了,躯体并不会死,仅此而……”
“陈博士,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和邓先生死的。”Rosie了然地说道。他从海面上移开目光,站起身来,抬眼望向高而远的苍穹,仿佛透过意识领域与陈维对视。
“是的,回到现实的出口一直向你们敞开,万一遇到危险,只要进入‘甬道’,就能够回来。另外,我会时刻盯着你们的情况,虽然出现意外的可能性极小,但这毕竟是个未经探索的记忆泵,我不敢说绝对安全。”
“‘甬道’?”
“对,沟通着虚拟与现实的通道,随你们的心意开启。只要专注在‘出去’这一个想法上,程序就会收到指令,创建临时连接,前提是这个指令足够清晰。”
Rosie眨了眨眼,在心里默默想象。一刹那,湛蓝的海水打起了旋,水花呼啸着分开,呈现出幽深的通道。
跳下去,就可以从虚拟抵达现实。
“要说的都差不多了,接下来是你们的时间。”陈维轻声说,“你们无法影响这个世界,只是来观览记忆化石的游客,可是这个世界,也许会影响你们。”
说完这句话,他便切出了玛丽·埃利斯的意识领域,空留下海面上的两人。
Rosie转头看向赏金猎人:“邓先生,我们要往前走吗?”
邓槐灵没有说话,而是像仿生人刚才做的那样,蹲下来,掬起了一捧水。海水从他的指尖流落,坠下无际的黑暗隧道——程序感应到他的心意,开启了甬道。
他在考虑离开这里。Rosie意识到,对方现在非常犹豫。
“你有听我跟陈维的对话吗?”邓槐灵垂下眼睛。
“博士希望你亲眼见识玛丽·埃利斯记忆中的秘密,以便完成后续委托,”Rosie说,“但是你怕麻烦。跟收留我的那个雨夜一样,遇见了能要你性命的麻烦。”
“你还真是一针见血,”邓槐灵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一直在走神。”
“我知道你最终会接受那个委托,邓先生。你是那种容易心软的人,结果对我来说可以预料,所以我对过程不那么感兴趣。”
Rosie低下头来,两人一起凝视漩涡般的水流。他有些意外,邓槐灵在陈维面前——外人面前自始至终的强硬风格,此刻消失无踪,他感受到了对方的踌躇、茫然……甚至一点点委屈,好像大狗把下巴搁在了他的手上。
“心软?我么?”邓槐灵指了指自己,语气依旧冷硬,“你是不是搞错——”下一刻他闭上嘴,因为Rosie伸出手,指尖轻轻放在他发顶上蹭了蹭。
“就像那天晚上,你分明清楚我身上蕴含的危险,我的深层程序、身份库,政府暧昧的态度,直到现在都没有解决,可你最终把我带回了家。”Rosie发自内心地说,“邓先生,我很感激,一直在想能报答你什么。”
邓槐灵摇头:“有什么值得感激的,我只是怕留你一个人在那里会有事,而这全都是因为我坐视不救,我怕自己后悔。”
“那就去做不会让自己后悔的事。”Rosie的语气理所当然,“陈博士说过,放任这个秘密不管的话,二区的人会死。”
邓槐灵闭上了眼。他感到Rosie手指的温度,对方尝试传递给他一种安定的力量,缓和梳理着凌乱的心绪。“我怕有人因我而死。”他低哑地说。
已经遭到过一次报应了,作为他年少轻狂的代价。这座城市自有其黑暗法则,个体不应该试图去打破,他第一次触及到政府根部的利益,就被杀死了所有朋友,唐也间接因为他的过错失去了手臂。
他不是经常回头看的那种人,但这份沉重的代价将日复一日压在肩上,影响他的每个选择。
“我还和你在一起呢,邓先生。我不会害怕,也不会因你而死的。我保证无论你选择什么,向前走也好,跳下甬道也好,我永远在你身边。”
邓槐灵忽然笑了笑,淡淡说:“不要随便作承诺,一般都很难实现。”
“可是‘甬道’消失了。”Rosie提醒道,“你信了,不是么?”
邓槐灵一怔。刚才出现了通道的海面上,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海水合拢了,填充曾经幽深的罅隙,白色浪花翻卷着,他已经为自己做出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