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四章 自是花中第一流(1 / 2)

公子世无双 张采臣 6361 字 2023-06-25

一壶青山雪顶换来日落月升晚风习习,坐在梧桐下静静听树叶间隙春意拂过,心思稍显质朴的沈辞云终于从先前陈无双跟素昧谋面的楚州都督一席谈话中,咂摸出来几分回味悠长的味道,听着相差不了几岁的两个少女在不远处低声笑谈,搁下茶碗,竟莫名其妙对躺在竹椅上似醒非醒闭目养神的陈无双多了些许同情,低声慨叹道:“无双啊,我怎么觉着,读书人的朝堂比修士的江湖还要复杂得多。”

蟒袍少年轻轻叩齿三十有六,将舌底生津咽下喉咙,睁开双眼缓缓坐起身来长舒一口气,懂些半吊子续骨医术的许奉手法虽然残忍到让人痛不欲生,但效果确实立竿见影,连太医令看过陈无双伤势之后都没有说半句不妥,抱朴诀的功法三境之前修行起来不容易,过了接引天地灵气入体炼化的那一关,后面却好像是一马平川,借着养伤躺了几天,七品境界也随之渐渐稳固,在雄浑真气昼夜不休的游走循环之下,反倒感觉内伤比断骨恢复得还要快一些。

“朝堂?嘿,文官衣裳上绣的是禽,武将袍服上绣的是兽,从披上那身皮开始,哪一个不是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都说江湖水深江湖水深,可真正风急浪高的,这一千多年都是以保和殿为最。不像江湖上的修士,正就是正、邪就是邪,朝堂上根本就没有明确的好人、坏人之分,辞云,你小时候是读过私塾学过圣贤文章的,君子趋吉避凶、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听听这些话,哪一句不是拐弯抹角地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在京都撒出去大把银子,买些吟风咏月的诗词,就是想冲一冲观星楼一层那些藏书里的腐朽陈气,太难闻了,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一番话陈无双说得很平静,像是事不关己的态度,可心底却压抑着一股极为浓重的无可奈何,对陈伯庸脱去蟒袍换铁衣、亲率一万玉龙卫苦战北境的无奈,对向来嬉笑怒骂游戏人间的陈仲平不得不枯坐剑山阻挡凶兽的无奈,对司天监战死在冷冽北风中那十一名剑侍的无奈。

食君之禄忠君之忧这八个字,不是朝堂上那些自恃清高的文官轻飘飘一句掩饰争名夺利之心的话语,对养育了陈无双整整十年如一日的司天监而言,这是极为惨重的代价,玉龙卫折损近四成、二十四剑侍战死近半,随时可以回京接任观星楼主的少年近几天一直在想,钱兴那封写明了自己撕毁圣旨的信传回京都里去,三师叔陈叔愚不知道要顶着多大的压力来面对高坐龙椅的景祯皇帝。

心里虽有愧疚,但不曾有丝毫后悔。

门外传来脚步声,亲自端着一大锅药香气浓郁的蛇羹,康乐侯爷领着刚离去不久的楚州都督黄大千进了西苑,正巧听见陈无双跟沈辞云说出来的这些话,顿住脚步扭回头去,笑着朝黄大千道:“大都督听听,得亏我是个承袭祖宗遗泽穿蟒袍的,这小子连带首辅杨公都骂了进去,满朝公卿都成了衣冠禽兽。”

黄大千讪笑着不说话,许青贤是能穿蟒袍的世袭罔替侯爷,而他是正三品的一州都督,在楚州怎么穿都不会有人置喙,回京述职时却得正儿八经穿戴官袍,按大周开国时礼部定下的规制,正三品武将袍服,当胸绣猛虎,脱不了禽兽之属。

陈无双嘿笑着抽了抽鼻子,照太医令临走之前所开方子炖出来的蛇羹入口滋味先不提,浓郁扑鼻的香气四散开来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文火慢炖十二个时辰,十数种珍稀药材的气味完全压住了南疆玄蟒的腥膻,还没喝到肚子里,就已经觉得丹田内的真气似乎受了牵引一般蠢蠢欲动,满意道:“太医令是有真本事的。怎么,许世叔这时候不该躲在书房里跟大都督窃窃私语才对?”

康乐侯把直径一尺有余的砂锅墩在矮桌上,后面跟着的许奉笑着拍了拍手,几个手脚利落的丫鬟立即摆了一桌子琳琅满目的菜肴,做事周全的老管家还特意让人清蒸了一条墨莉最喜欢吃的新鲜海鱼,侯爷伸手一指丫

鬟们抱进来的四坛玉庭春,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既然收下了黄兄的见面礼,一醉方休不比窃窃私语来得痛快?”

西苑没有太大的桌子,许奉把一锅蛇羹分到两个鲤鱼戏莲的瓷盆

(本章未完,请翻页)

里,众人分了两张矮桌在相邻就坐,陈无双自然是跟侯爷、大都督、许奉三人凑了一桌,小侯爷则跟沈辞云、墨莉、黄婉宁围着桌子坐在近处,声息可闻气氛融洽,就着淡淡月光,蟒袍少年笑着拍开一坛陈年酒香。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小侯爷迫不及待盛了一碗蛇羹,呼呼吹了几口气,小心翼翼贴着碗沿吸溜一口,表情极为陶醉,放下碗立即又伸手先盛给墨莉,他很清楚,冲好说话的墨莉献殷勤可比讨好陈大哥更管用,“墨姐姐快尝尝,这东西喝下去暖洋洋的,觉得真气都好像壮大了些。”

陈无双那一桌上却没有人先动筷子,许奉提着酒坛给几人斟满酒碗,喝酒的器皿有很多很多种,盛产风流才子的苏州,曾有个一生自叹怀才不遇的老书生,写过一本洋洋洒洒数万言的《老春》,里面说怀忧时饮酒用小盅,三钱一口,涓涓细流浇秋心;痛快时饮酒当换白瓷大碗,四两一碗,滔滔江河畅春兴。

同样穿了一领黑色团龙蟒袍的侯爷端起酒碗,笑意里似乎有一丝微弱的冰冷,轻轻跟陈无双和大都督碰了碰碗沿,缓缓道:“男儿助兴者有二,一者为美酒入喉,再者为仇寇断首,今日月色正好,这几坛子酒兴许不等喝完,就得有几个人要杀。佑乾的西苑从来没有染过血,只怕是要破破例了,也好,凡事总得有头一回。”

陈无双愕然一怔,随即就察觉到黄大千脸色变得不太好看,端着酒碗微皱眉头,问道:“侯爷是说···”

许青贤一口喝尽碗中酒,少见的不顾侯爷风范,抬手用袖子抹了抹嘴,待桌上三人喝完第一碗,许奉再度起身斟满酒,才点头解释道:“都督那驾马车,是特意让人买来一驾旧的,赶车的驼背老汉也是岳阳城里面生的军中老卒,这般掩饰本来足够周全,扎眼的是马车从都督府出来,一路向北直达许家侧门,你我两只手都遮不住岳阳城的天,手指缝里难免漏了一双有心人的眼睛。”

黄大千冷哼一声,杀机乍现。

陈无双不动声色散出神识探查四周,西苑乃至整座侯府周围都没有发觉明显的异常,可侯爷这几句话显然让黄大千意识到了所谓的有心人是何许人也,他也自信下午跟楚州都督交浅言深时,西苑方圆数十丈没有旁人,那桩生意不可能泄露出去。

许青贤动手拿汤匙盛了四碗蛇羹分给众人,轻声道:“楚州正三品巡抚,与江州都督孙明哲交厚,以往每年进京述职,给六皇子殿下带去的礼物最重,那位大人虽是文官,府上却堪称藏龙卧虎,许奉见过一次,其中有个七品修为的牛鼻子,平日深居简出行事隐秘,十有八九是出自道家祖庭鹰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