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成亲了,没有唢呐锣鼓,没有八抬大轿,也没有大红盖头和贴满窗棂的囍字,就这么嫁了人,就这么死在北境,把那道二十三里长的城墙底下一场血流成河的厮杀,当做洞房花烛夜。陈无双忽然记起来,前天就是二十四节气里的谷雨,节气也好侍女也好,都在他漫不经心的烦闷中自顾自地成了再也挽回不了的过去。
觉得口干舌燥的少年抬手胡乱抹了把脸,转过身来想喝口茶把堵在咽喉的悲痛冲下去,这才察觉那张桌子凌乱地歪倒在不远处,茶壶茶杯都摔了个粉碎,一壶好茶把地上洇湿了大片,歉意地笑了笑,蒋柔儿看着他把手上因打了一拳梧桐树渗出来的血迹抹在脸上而浑然不觉,没来由心里就一疼,想说句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咬着嘴唇泫然欲泣。
许佑乾捧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崭新黑色长衫跑回来,愁眉苦脸抖露开,周和渊看清之后骇然一惊,不是因为这套衣裳用料华贵展开之后不见一丝褶皱,而是因为前胸处细细绣着四爪团龙。
这是蟒袍,正儿八经的江牙海水团龙蟒袍。
小侯爷并不觉得陈无双穿蟒袍是谮越之举,反正早晚都得穿,倒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苦着脸道:“府上平时就只有爹爹的蟒袍是黑色,现请人做最少也得三两天功夫才合身,陈大哥委屈委屈,先穿这个成不?”
许青贤瞪了他一眼,刚想开口斥责他不懂规矩,却猛然意识到一件事,许佑乾歪打正着说对了,让陈无双穿这件黑色蟒袍的确是委屈了他,弯腰扶起桌子,温声道:“无双,有件事你应该还不知道,陛下有意把明妍公主赐婚给你,召你回京承袭镇国公爵位、接任观星楼主,已经在朝堂上商议过一次,得了杨公的首肯,估摸着这几天就会有旨意传到云州
百花山庄去,到时候你得穿白色四爪九龙蟒袍才对。”
一听这话,蒋柔儿立刻抬头紧盯着陈无双反应,周和渊察觉到师妹反常的举动,垂下头自嘲地默然一笑,论家世论相貌论修为,哪个少女不喜欢司天监嫡传弟子这样的人物。
陈无双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接过小侯爷手里的衣裳毫不在意地穿在身上,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身着蟒袍竟然是借了康乐侯的,二人身形相仿,穿着倒还算熨帖,“先将就着穿两天,佑乾不是已经请人去做了吗,到时候再换下来就是。”
“司天监毕竟还是大周臣子,无双,赐婚的事不能抗旨。”许青贤见他不接话,只好开口相劝,在他看来想成就大事就得先做到能屈能伸,何况娶个公主哪里是委屈,景祯陛下先钦点了新科探花郎金榜题名,再下嫁公主,无非是知道陈无双不是陈家血脉,想要借此机会把下一任观星楼牢牢拉在皇家一边,至于其目的,一时半会也不好揣测明白。
瞬间就有了对策的陈无双穿好蟒袍,又将焦骨牡丹挂在腰间,身姿挺拔愈发显得贵不可言,轻声笑道:“我不接旨,何来抗旨?世叔既然两头下注,自然不会乐见其成吧?谷雨的事我知道了,另一件事,顾知恒等人的下落,许家有没有法子打探得到?”
康乐侯没想到他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心思还这般敏捷,少年说的没错,劝归劝,许家确实不愿意见到陈无双被皇家李氏用一个公主拉拢过去,许青贤两头下注,一头是押大周国运未尽、司天监陈伯庸能跟首辅杨公一起力挽狂澜,这事并非没有可能,至少现在看来,景祯陛下还能沉得住气,大周就没有亡国先兆。
另一头押注陈无双,是因为当年常半仙曾跟他掏心窝子说过一番不能传出去的话,要是陈无双这时候接旨回京娶了公主,就意味着许家只能心甘情愿跟大周绑在一块沉浮,是兴是衰听天由命。
没接到旨意自然就不能算是抗旨,许青贤笑得很自然,欣慰道:“顾知恒那些人好像没有刻意隐藏行踪,前阵子是在楚州境内消失过几天,不久就又回来了,如今就在洞庭湖最西端,占了一户家资颇厚的商贾别院住着,你想去杀人,最好多等几天。”
陈无双挑眉道:“等什么?”
许清闲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指使许佑乾另泡一壶茶来,笑道:“等我派人去百花山庄请孤舟岛贺安澜跟辞云,等太医令从云澜江回返,再次路过岳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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