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总算体会到,沈辞云在得知彩衣出身黑铁山崖时的那种矛盾感,拔剑四顾心茫然,不知何处是前路。可是沈辞云毕竟有疼他爱他的师娘能支持他的选择,而陈仲平看似浑不在意的说陈家上下没有人会怨他怪他,却让陈无双心里更加沉重,一种颓然无力的失落感挥之不去。
老和尚念了一辈子佛经,从一境念到五境十品修为,此时想要借经文里的典故开导他并不难,却没有故作高深地引经据典循循善诱,而是感同身受地悲切道:“无双,佛经是死的,载不动世人之苦,要出苦海唯有自渡。你是剑修,仲平施主说得没错,要学便学昆仑苏慕仙,心之所向便是剑之所往,只要所行之事无愧于心,就无所谓是非对错。姓花姓陈,你不都还是你?”
陈无双浑身一震,喃喃重复道:“姓花姓陈,的确我都是我。”
老和尚缓缓举杯喝了口茶,“有白马禅寺在,鹿山是佛门
净地,没了鹿山,天下间但凡有僧人行踪处,便是佛门净地。百花山庄跟镇国公府,只要你在,就没有任何区别。你不只是你,是花家也是陈家的希望所在。老僧送你一叶扁舟,渡不渡的出所谓苦海,在你而不在船。”
这些话初听着浅显,一动念头却觉得高深莫测,再仔细去想,又觉得还是浅显。
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双眼看不见,心中自有青山不动、绿水潺潺,佛家的道理简单就简单在回头再看时。
喝尽杯中茶水再续上,陈无双似乎轻松了许多,“我不准备立即回京。”
空法见他主动开口换了话题,脸上浮现笑意道:“空相师兄也是这个意思,既然施主这么说,想来是已经看透了陛下的心思,天子不为外忧内患着急,就让他再等等也无妨,就是苦了镇国公爷。”
听他提及高坐龙椅的景祯皇帝,陈无双忽然想起岳阳楼外一战之后,太医令楚鹤卿屈尊驾着马车时所说的那番话,似笑非笑道:“老和尚,一事不烦二主,再教教我,要是天下读书人都骂我,我该如何自处?”
或许是静室里没有佛像的缘故,空法神僧竟然笑得有些轻佻,捻着右边长眉道:“要是说得冠冕
堂皇些,老僧就宽慰你一句,不招人妒是庸才。若是你想听点有用的,那也不用老僧教你,佛家弟子不惧人骂,靠的是修佛修出来的平和心境,诸法空相,世人谤我毁我只当寻常魔障等闲视之。至于你嘛,要是不能厚着脸皮把漫天骂声当做蝲蝲蛄叫,就索性骂回去就是,这是仲平施主的拿手本事,听法善说,你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何必烦恼?”
陈无双愕然一怔,随后伸手指着对面佛法精湛的四大神僧之一捧腹大笑,“老和尚,你是如何做到佛前佛后判若两人的?”
空法不以为忤地摇摇头,有些无奈道:“老僧心中有佛常坐,佛前佛后都是空法,不过人前人后还是得为了白马禅寺的威严,端一端五境高人、四大神僧的架子。其实选在这处静室与施主交谈,也是怕万一你使性子骂街,老僧打你也不是、骂你也不是,在一众弟子面前逆来顺受忍气吞声,有失脸面。”
少年讶然,“不是说诸法空相,唾面自干?怎么又在乎起来脸面了?”
老和尚笑呵呵道:“受了天下人的香火,自然要在香客信众面前唾面自干。老僧跟白马禅寺可从来没受过你半点好处,称呼一句施主已经够意思了,你还想得寸进尺不成?喝完这碗茶,天大地大,你该去哪就去哪,空相师兄会在合适时机出手助你,日后莫要再当着和尚的面辱骂佛祖了,否则积堰山那尊毁于苏昆仑剑气的降龙罗汉法像,老僧可就要算在你头上。”
陈无双一口喝尽杯中茶水,转身就走,走到门外突然顿住,回身郑重躬身施礼,而后焦骨牡丹呛啷出鞘,一道青色剑光从寺中腾起,望岳阳城方向而去。
空法神僧并未起身相送,安之若素受了一礼,良久才嘿笑道:“去祸祸许家的糊涂蛋,总比在白马禅寺闹腾地不得清净好。要出苦海,就得在苦海里多呛几口水,不然你以后若是觉得佛祖随口可骂,不正遂了鹰潭山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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