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乐侯许家累世豪富在大周是妇孺皆知的事情,但是要不亲自在侯府里住些日子,对何谓富可敌国很难有具体的体会,豪体现在大处,这座宅院雄踞寸土寸金能跟京都媲美的岳阳城北,占地之大、规模之宏绝不次于大周任何权贵的府邸;而富则更多体现在细节上,连西苑里伺候小侯爷起居的丫鬟们眼界都极高,根本不把随手拿一个出去就能卖出高价的精美瓷器当回事,由着不太识货的墨莉用天青色开了片的小碟子,盛了陈无双喝剩下的骨汤喂狗。
岳阳楼外一战之后,白衣少年对自身剑意的感悟更上一层楼,再回想起自己跟沈辞云看似已经学会的剑十七来,就总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按理说以苏慕仙对御剑一道的理解和十二品境界对天道的感悟,所创下的压箱底本事不应该这么简单,他很想问问沈辞云,当年在百花山庄门外一剑将南疆玄蟒劈落五境十余年难以恢复的沈廷越,用出剑十七之后是不是也真气消耗巨大到难以为继。
静下心来去想,陈无双慢慢就有了一丝明悟,如果自己跟沈辞云没走歪路,那么苏慕仙的剑十七威力虽然确实令人惊艳,但几乎就可以算作是鸡肋一样的手段,因为如果是像那天岳阳楼外的情形一样,先使出浑身解数跟那条黑蟒拼斗一场,体内的真气消耗得只剩下三四成,再无奈之下用出剑十七,那么其威力就不可能太大。
而如果是一出手就使出这门御剑术,毫不吝啬地挥霍掉六品剑修九成真气,威力是足够大了,可之后所剩的真气就无法再应对其他,用得早、用得晚,都会陷入被动,除非是像幼年时机缘巧合服用过离恨仙丹的沈辞云那般真气雄厚,否则学会了剑十七反倒是挺尴尬的一件事。
总不能这御剑术,是苏慕仙未卜先知专门为沈辞云量身打造的吧?
想来想去悟不透其中玄机,陈无双只好暂且放弃,等日后再有机会能见到那位湛然若神的当世剑仙一定得问个清楚,想到苏慕仙,自然而然就想到自身剑意跟他的区别。腹有诗书气自华嘛,尽管多年前不靠谱的陈仲平就有意无意地让白衣少年通过《大雪山静水藏锋录》以及一些其他的剑修典籍,来潜移默化、耳濡目染地蕴养胸中剑意,但真正感觉生出剑意来,还是在河阳城穷酸书生家因那册孤本《春秋》而第二次顿悟才演化出来个雏形。
有了真气可以修习御剑术之后,对自身剑意的感悟和理解就随之逐渐加深,尤其是见过任平生跟楚鹤卿两人不着痕迹的分别击杀妖族阿大和幽冥恶鬼邪修,陈无双胸中剑意的变化称得上是日新月异突飞猛进,心念动处,让小侯爷想办法去找几册跟《春秋》类似,蕴含圣贤道理、浩然正气的书籍来,结果许佑乾连西苑都没出,片刻就抱来厚厚一摞书册,其中甚至有年代久远的竹简。
这就是许家豪富的底蕴,光《春秋》就有五六个版本之多,自幼受名师指点教导的小侯爷,论学识胜于新科探花郎百倍还多,在墨莉惊奇的眼神中得意洋洋解释道:“陈大哥,现在流传于世的《春秋》至少有十数种,虽然都说自家珍藏的是圣人原本,但其实大多都是后人添加了批注或夹带了历代大儒批注的,刚巧咱们许家有一卷不足五千字的,不出意外,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原本。”
将怀里一大摞书册放在桌上,许佑乾随手拿起那卷竹简解开细绳缓缓展开,上面的字迹是半个指甲大小的古篆,笔画晦涩繁复难以辨认,这种字体陈无双见过两回,一次是进剑山采剑时,那座山门牌匾上的“剑山”两个字,另一次则是藏在石狮子绣球里的那面青铜圆镜背面刻着的“昆仑”,听到小侯爷说不足五千字,白衣少年立即心里一动,点头道:“念。”
许佑乾能认出铜镜上“昆仑”二字,自然是学过古篆的,毕竟是孩子心性存了卖弄的意思,故意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又喝了口茶润喉,拉长语调抑扬顿挫念道:“夫
天地之有道,万物岂无度焉?”刚读了一句,陈无双就张口接上:“日月行也有道,四季变也有常···”
小侯爷立即闭了嘴,听着陈无双悠然一字一句地背诵下去,眼神在他淡然微带笑意的脸上跟手里竹简上飘忽不定,满脸的不可思议神情,直到听他把区区不到五千字一字不落的背完,竟然跟竹简上的内容完全一致,才讶然道:“你···陈大哥这探花郎,难道真是实至名归?”
生于许家是幸事,小侯爷从两三岁识字启蒙开始,侯府上请来的先生就是一位因年老而致仕的饱学大儒,先帝在位时曾历任太子洗马、国子监祭酒、文华阁大学士,在许家见到这卷竹简喜不自胜爱不释手,直言有此一卷可传万代,是如假包换的《春秋》原本,尽心竭力教了许佑乾三年分文不取,最后只焚香沐浴亲自执笔誊抄了一遍就心满意足回乡养老,这样珍贵的古籍,胸无点墨一向为天下读书人所不齿的陈无双竟然能流利地背诵下来,莫非他先前那些年的荒唐行径,都是有意自污名声借此韬光养晦?
陈无双也没想到,那本从河阳城张正言家得来的《春秋》竟然真是先古圣贤原本,见唬住了许佑乾,便顺势故作高深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道:“探花郎?公子爷要是从此弃剑,皓首穷经在学问一道上狠下苦功,中个状元入了翰林院也没什么稀奇。你家这卷竹简,有些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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