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酸书生说得没错,不管是百姓还是修士,读书总是有好处的。
从那天顿悟以来,整整半个月的时间里,陈无双几乎天天都要听张正言念书,念来念去都只是那一本《春秋》。到中秋节前后,谷雨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甚至能脱口背出来几句,这让年轻书生很是欣喜,圣人说有教无类,果然不假。
常半仙不愿在屋里听这些拗口的之乎者也,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自己搬了躺椅悠哉悠哉坐在枇杷树下,守着那六枚铜钱白日乘凉、夜里赏月,日子过得既清闲又惬意,半睡半醒留着哈喇子的时候,就恨不得在这里了此余生才好。
今夜是满月,一轮皎洁玉盘高挂当空,陈无双也来了兴致,招呼着在亭亭如盖的树下支了张矮桌子,围着喝酒说话。跗骨之毒不知道解了几成,但他右肩窝处的伤势倒好了许多,只是新长出来的细皮嫩肉偶尔会觉得发痒。
他早就问过张正言,年轻书生说这本《春秋》成书于数千年前,经无数后人注解、改动,民间流传的版本怕不有十几种之多,他这一本是孤本,几乎跟原版一模一样,其中很多内容听着是难懂了些,但所含的浩然之气最是正统,这才是能为天地立心的圣贤道理。
“你是说那圣人跟你一样没有修为,但能孤身而入十万大山,且凶兽皆退避三舍?”白衣少年坐在院子里,月光透过茂密的树冠稀疏洒落下来,在他如雪的白衣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影子,层层重叠。
令世人闻之色变的南疆凶兽,他已经见过两个,苏慕仙豢养的黑虎和蛰伏在洞庭的玄蟒,无一不是强大到让四境八品修士侧目的存在,像这种实力强横的畜生,十万大山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书生口中推崇备至的那位圣人,竟然能只身闯入并全身而退,这事听着确实难以想象。
张正言笑着点头,道:“公子这些天应该有所体会,圣人善养浩然之气,此气为天地之正气,自然百毒不侵、百邪辟易。”常半仙对这个说法很是鄙夷,撇着嘴道:“说不定那时候南疆的凶兽还都没成气候,老夫要是早生个三五千年,也能在那十万大山里杀几个来回。”
陈无双没有理他,仰头面对当空皓月若有所思,此时此景,正对应了苏慕仙的剑意,三千里长空月明,其气正天地。张正言讲得故事或许真有几分可信,那位圣人虽然没有真气修为,但一生孜孜不倦求索的至理,却与当代剑仙的剑意颇有些殊途同归的意思。
那日被书生几句话引入顿悟状态之后,陈无双所得到的好处比在白马禅寺青砖瓦房里更多,谷雨看来自家主子仅出神了一刻钟功夫,其实他心神沉寂时无异于度日如年,感觉自己的神识在一片虚无中经历了数次轮回一样。
虚无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两个大字:春秋。陈无双从有记忆以来眼睛就看不见,虽然听别人说过三师叔“书画双绝”,却不知道把字写成什么样,才能得前任首辅程老大人这么一句评语。他在顿悟中看到的那两个字,起笔处如仲夏惊雷、收势处又似暮春细雨,一横一竖之中隐隐仿佛还能听见怒浪排空、昙花绽放,好像区区两个字就写尽了世间万物。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大字的十八笔墨迹突然就拆分开来,凌空飞舞幻化成一十八道恢弘剑气,呼啸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顷刻间就填满了少年所见的整个虚无世界,而后东边有日、西边有月,上有无尽之青空、下有无涯之碧海,识海中如同生出了一方天地,万般色彩争相而现,继而有鸟有鱼,有花有草。
贪婪地想看清楚时,陈无双就不由不震惊了,他所见的那轮光芒耀眼的太阳,竟然就是龙王庙里跟常半仙借来的那颗珠子,所有催生万物生长的光,都来自于此。也就是说,春秋二字所化的剑气劈开了混沌,珠子所化的太阳又在混沌初开的时候造就了那方天地,二者相辅相成,缺一
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