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房间的窗户,习习晚风吹在谷雨脸上,黑幕一样的天空亮起来几颗不起眼的星辰,朔阳城的夜晚渐渐安静下来。陈无双追问几句,侍女也不肯回答十年前怎么会去过流香江的花船。
一只通体黑灰色信鸽的到来,打破了房间内有些尴尬的安静。谷雨轻咦一声,掌心朝上往前伸出去,信鸽就从窗台落在她手上,低着头用尖短鸟喙梳理着合拢起来的翅膀羽毛。
“是京里来的信?”陈无双凑上前来问道。跟当朝天子做了亲家的三师叔养了不少信鸽,平时用于跟玉龙卫互相传递消息,这事少年是早就知道的。七八岁的时候,还曾求着师父偷偷打下几只来,藏在观星楼烤了吃,陈伯庸知道以后罚他在陈叔愚面前站了一下午,嘴硬的陈无双始终都没把出手打鸟的陈仲平供出来。
谷雨轻轻解下信鸽腿上绑着的一卷纸条,展开来一看,脸色就有了变化,“是三爷亲笔。”
陈叔愚年轻的时候就得了个“书画双绝”的雅号,连前任宰辅程老大人在世时,都对他的才华赞不绝口,直言叔愚生在陈家,大周少一状元郎。纸条上写的字不多,但一笔一划极有风骨,谷雨绝不会认错。
“嗯?三师叔亲自写的?说了什么?”陈无双诧异问道。
谷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纸条上的字牢牢记住,就着油灯火焰点燃,在灰烬飘飞的同时起身关上窗扇,又谨慎地散出灵识笼罩在房内,防止隔墙有耳。陈无双察觉到侍女动作,眉头已经紧紧皱起来。
“许家官卖,务必前去;剑山隐秘,或在其中。信上加盖的,是玉龙卫的印。”谷雨声音虽低,但语速颇快。
“剑山隐秘?”少年喃喃自语,陈伯庸、陈仲平二人口径一致,都说要陈无双去剑山采一把剑,可那把剑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谁都没有说清楚。本来就觉得此事莫名其妙,如今连陈叔愚和玉龙卫也掺和进来,更让他觉得扑朔迷离。
在花船上,不靠谱的老头子给他送行的时候曾经说过,只要能进去剑山就好,哪怕随手捡根烧火棍子回京也行,当时没觉得这话有什么,现在回想,师父应该是意有所指。否则以三师叔古板的性子绝不肯动用玉龙卫专程传信,司天监上下应该都对这件事看得极重。
“谷雨啊,我觉得···好像掉坑里了。”陈无双身体往后一靠,歪倚在床榻上惆怅不已。
自从在林子里跟冯秉忠一战之后,谷雨就感觉自家主子跟以前有了些不一样,好像从心里透出一股狠劲,今天要不是她看不下去以天黑了不好走的借口御剑带陈无双飞到城外,这个背着铁箱子的少年虽然口中偶尔抱怨,但从没落下过一步。
陈无双对大周太平盛世的外衣下时而冒头的征兆,感知非常敏锐,甚至在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流香江上,也能晦涩地嗅到这座王朝垂垂老矣的味道。他感觉到仿佛有一种极大的危机感正在缓缓而来,像暴风雨前厚厚的乌云一样,沉沉压在这一十四州辽阔山河上空,让司天监喘不过气来。
有资格做大周敌人的势力,明面上其实只有两个,一南一北。雍州北境有固若金汤的城墙和常年驻扎的二十万精锐重兵抵挡,漠北妖族又是一盘散沙,千余年间尽管小规模的侵扰不断,可始终也没有形成太大的影响。至于南疆十万大山,其中虽然不乏能力战人间五境修士的绝世凶兽,但有剑山结界和越秀剑阁两层屏障作为阻隔,想要北上中原更是难上加难。
既然如此,按照陈无双的分析判断,这种日益加深的危机感就只能来源于这座王朝内部。大周已经传承了太久了,一千三百多个春秋轮转里,要说从来没有人想过取而代之,李家的皇位莫非还真是天定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