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双越走越近。
花紫嫣眼里再无旁人,这一刻世上可爱的或是可恨的一切,都与她无关,陈无双空洞无神的双眼好似揪着她的心跳,这样从内心最深处生出的剧烈疼痛,让她根本感觉不到下唇被咬破,腥甜的鲜血无孔不入,从牙缝里流淌到舌尖上,味道很苦涩。
比黄连都苦,比什么都苦。
陈无双终于走到了她的面前,愣愣站了良久,深深吸气,只觉得喉咙里似乎塞着一团败絮,声音沙哑,“敢···敢问前辈,可是···可是姓花?”
花紫嫣说不出来话,只是使劲点头,然后好像意识到面前的少年双目皆盲,用尽全身力气逼着自己开口,哇地痛哭出声,“你长得不像大哥···像我···”
年轻镇国公爷身形一晃,失魂落魄道:“你···说什么?”
墨莉已经发现陈无双一身的修为好像都没了用处,身形随波逐流一般微微左右摇晃,快步走上前扶住他,早猜到面前泣不成声的女子是何人,柔声道:“傻子,还不给姑姑磕头?”
被身边佳人捅破了那层窗户纸,陈无双浑身血液瞬间剧烈翻涌,好像对世间万物的感知都突然变得清晰,远处的鸟鸣声,身后数十位江湖修士的粗重喘息声,棚子里段百草注视着他背影的眼神,屏住呼吸的大寒一把攥住立春手臂,徐守一怀里的黑猫缓缓睁开眼睛,店铺里的老板娘探身往外看了一眼,贾康年抬起头轻轻咳嗽,碗里的酒水轻轻荡漾···
“姑姑···”
尴尬起身拍去膝盖处尘土的许家小侯爷对陈无双此时痴傻的状态很是担忧,凑到常半仙身侧,悄声嘀咕道:“陈大哥不会一时经不住,变傻了吧?”
常半仙抬腿就是一脚,没好气道:“滚远些,没听说过好的不灵、坏的灵?”
陈无双来这个世上太久了,久到早就已经忘却了前世种种,他总是习惯于用玩世不恭的混账做派来掩盖自己心里的思念和苦楚,尘封的情绪突然开始不安分的震动,蒙在上面的一层厚厚灰土陡然四散,迷住眼睛。
他想报答司天监十年如一日的养育之情,想要跟同病相怜的沈辞云无话不谈,想跟一见钟情的墨莉不分你我,想永远在心里记着谷雨的模样,这些有的已经做到了,有的一直在做,却在得知自己体内流着的是花家血脉之后,始终不敢去面对就住云州百花山庄的那位叔公。
可花紫嫣撕心裂肺的一声“你长得像我”,轻易就击溃了陈无双设在心里的一道屏障。
原来,他在这个从陌生到熟悉的世上,还有真正血脉相连的至亲之人,这种感觉,好久好久没有体会过了,去他娘的气运加身吧,就此先苦后甜的一点,该死的老天就算是对他不薄。
陈无双深深吸气缓缓吐出,循环往复三四次,才撩起蟒袍下摆跪伏在地上,前额紧紧贴在还留有阳光余温的土地上,“姑姑这些年···”
花紫嫣哪里还顾得听他说些什么,扑过去就把他揽在怀里,抱头痛哭。
“姑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十一年啊···”
陈无双几乎被花紫嫣的双臂抱得窒息,却无比享受这一刻发自肺腑的安心,柔声道:“无双过得很好,很好。”
棚子里的段百草破天荒眼眶湿润,轻声问向常半仙,“那孩子这些年过得很好?”
邋遢老头叹了口气,“头十年仗着司天监和陈仲平那老货,在京都城过得比谁都好,你不知道,因为贵为国师的空相没治好他眼睛失明,陈仲平愣是堵在宫城外骂了那秃驴整整两个时辰。可这一年来,那小子过得比谁都不容易,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啊···”???..Com
段百草点了点头,“我刚到海州,就听人说过他的事情,陈仲平没给他起错名字,这里面少说有一半是你的功劳。”
常半仙苦笑一声,摆手道:“你我都是欠债还钱,哪有什么功劳。老夫本来是想收他为徒的,可当时在百花山庄的废墟里,实在打不过陈仲平,也好,去了司天监总归先享了十年富贵,接下来的怎么帮他,陈仲平可就不如老夫了。”
段百草沉默片刻,压低声音问道:“你是想···”
邋遢老头咳嗽打断他,重重嗯了一声,“不是老夫想做什么,是天下人都欠逢春公的。”
段百草对此深以为然,转过头再次看向抱在一起的姑侄两人,“是啊···都欠逢春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