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致真这才起身去看其他人,见着不远处有个怀里抱着黑猫的老道士,身上穿的竟然是只在传闻和一些久远古籍中存在的绛紫道袍,顿时脸色微微一变,朝徐守一拱手施礼。
奉威城是雍州距离京都城最近的城池,席致真当然听说过陈无双曾经的种种荒唐行径,又得知他自从闯荡江湖以来接连做下几桩令人心服口服、叹为观止的大事,原以为生就真真正正好皮囊的少年难免会盛气凌人,没想到陈无双很是好说话。
“来这一趟奉威城,我该先去见一见席大人才对。”
席致真连声道不敢,这位镇国公爷比他想象的还要年轻俊朗,但身上的气度却半点都不容忍轻视小看,“公爷屈尊驾临,又是为雍州事而以身涉险,于情于理于礼,都该是下官前来拜会,只是仓促之间没有准备,下官已让人去置办酒席,为公爷接风洗尘。”
陈无双摆了摆手,让大寒去搬来几张椅子,就在院子里借着习习晚风宾主落座,直言问道:“洗不洗尘的,那些繁琐规矩就免了吧,能跟席大人聊几句就再好不过。奉威城,有多少兵力可用?”
席致真看了眼陈无双的脸色,不得不说,这位年轻贵人开门见山的脾气倒很对他务实的性子,解释道:“奉威城下辖四处县城,以往各处衙役、捕头、关防兵卒加起来共有一千四百余人,但···下官有过失,北境城墙失守之后,这些人都一哄而散,如今城中无人可用。”
陈无双叹了口气,他早猜到会是这个结果,马车进城时,奉威城南城门根本没有兵丁把守。
大周的气数将尽体现在不胜枚举的多个方面,朝堂上人浮于事、各州里人心思动,要是让杨之清或是陈家四爷来说,这些端倪其实早在前任首辅程公以雷霆手段粉碎景祯初年党政的时候就已经出现,景祯皇帝在位的二十余年里,各州报喜不报忧的巡抚致力于勾结京中重臣粉饰太平、手握兵权的大都督们则处心积虑扶植心腹亲信,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
天下太平时期,披着盛世幌子的各方势力还能相安无事,一旦稍有风吹草动,各地只会作威作福的闲散兵力就会瞬间土崩瓦解,席致真一介文官,就算三头六臂也没办法拦住那些人的离去,怎么说来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领大周的粮饷俸禄是一回事,肯跟着这座眼看就要倾颓的王朝陪葬,可就没有几个傻子了。
席致真试探着问道:“公爷此来···是要纠集奉威城的兵力?”
陈无双摇摇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真要是把奉威城那些贪生怕死的狗屁玩意儿拉到战场上去,到时候阵前闹出营啸之类的恶心事情来,反而对司天监是个巨大的打击,要想让雍州人重新生出同仇敌忾抵御妖族杂碎的信心和决心,司天监首先要打一场声势不小的胜仗才能鼓舞人心。新笔趣阁
朝堂是指望不上了,只能看江湖中热血修士的表现。
“席大人为何不走?”
夜色渐深,没有半点真气修为的席致真有些看不清陈无双的神情,叹道:“走,往哪里走?要是天下人都被漠北妖族吓破了胆子,那处处都是雍州。何况,大周西有无尽大漠、东有万里沧海,下官听说南疆十万大山里的凶兽也在伺机而动,走多远能躲开乱世?”
陈无双轻声笑道:“这么说,席大人是想跟这座奉威城共存亡了?”
席致真酝酿了下情绪,摇头凄楚道:“下官死了就是死了,奉威城未必会被毁去。”
年轻镇国公缓缓站起身来,掷地有声道:“本公不这么想,人死了要这座城池还有什么用处?司天监也好,我陈无双也好,都没有想着跟雍州共存亡,而是想着跟天下百姓共存亡,席大人也许觉得难以置信,但你尽管安安稳稳在这里看着就好,你们读书人看不起的江湖,有的是心怀苍生的正义之士,在这些人死绝以前,人间就还是人间!”
席致真立时动容,虽说自己是个读书人,可哪一个男儿少年时候不会对仗剑行走世间的修士心向神往?稍作沉吟,这位同进士出身的同知大人迅速稳住情绪,呼出一口气只觉如饮烈酒一般豪气盈胸,“下官没有白来这一趟,公爷若是觉得下官还堪任用,但有吩咐,在所不辞。”
陈无双刚刚展现出来的气势一敛而收,笑嘻嘻道:“别说,还真有事情交给席大人去办。”
一旁坐着不说话的孙大掌教别过头去撇了撇嘴,暗自腹诽陈无双城府不够深,一番慷慨陈词让姓席的官员钦佩不已,正该趁热打铁拔高镇国公爷以及司天监的形象,怎么这就一泻千里了?
年轻镇国公慢慢踱了几步,然后眯着眼道:“席大人手底下总归还能有些可用的人,奉威城可以用作江湖修士落脚或是将来养伤的所在,再者,我需要借席大人探听京都城的动向以及凉州那边的消息,当然现在还用不着。席大人不要离开这里,过阵子我会让人来找你,具体怎么去做,以后来跟你见面的那人会交代你。唔,提前见一面认识认识,免得到时候席大人心存疑虑。”
席致真把眼神转向院子里的几人,听陈无双的意思,那人现在就在院子里。
果然,一个瘦高修士主动走近几步,拱了拱手,“司天监玉龙卫副统领冯秉忠,见过席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