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牧弯腰拾起一杆长枪拄着,哈哈大笑道:“本将北境边军狻猊营正五品营官翁牧,你···又是何人?”
乌鸦笑得有些羡慕,平静道:“我姓朱,校尉坟斥候千夫长,他们都叫我乌鸦。”
翁牧环顾四周,方圆数十里都充斥着喊杀声、哀嚎声,东边天际仍然没见到亮起鱼肚白,因血水渗透而变得泥泞的土地上,到处都是马蹄踏破的尸体,有的甚至被掉落却不熄灭的火把点燃,冒着缕缕黑烟。
这一幕,比他多年来在那道二十三里长城墙外面看到的情景更为惨烈。
翁牧收回目光惨笑一声,“没有人告诉过你,这个名号听起来很晦气?”
乌鸦翻身下马,拍了拍坐骑的脖颈,点头道:“是有人说过,不过我觉得,是看见乌鸦的人才会觉得晦气,乌鸦自己不认为晦气。”
翁牧盯着他那双三角眼,“确实。”
乌鸦扯下身后空空如也的箭壶,缓缓抽出腰间佩刀踏前两步,“问清楚你的名字,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在这里给你立个碑,但是怎么写才好呢,你们从跟随逆贼谢逸尘杀官造反开始,就不能再算是大周的北境边军了,写狻猊营营官好像不太合适。”
翁牧洒然一笑,“是啊。那就麻烦你,只写翁牧两个字就好了,可惜啊···”
乌鸦继续往前迈步,好奇道:“可惜什么?”
翁牧低下头,声音变得很低,“可惜老子没死在北境,不然每逢清明,兴许有人会拿一壶酒来浇在我坟头上。”
乌鸦微微一愣,遗憾道:“这个忙,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翁牧笑着抬起头不再搭话,显然有些生疏的左手刀突然刀身一翻,悍然挥出此生最后一道刀芒,照亮方圆十余丈,乌鸦很轻易就闪身躲开,身形骤然加速前冲,错身而过处,翁牧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滚落,身躯轰然倒下,至死握着一柄北境边军制式长刀。
回转过身的乌鸦没有低头看他,甩去刀刃上的血迹,收归入鞘,再度上马冲杀。
两刻钟时间,在扔下万余条性命之后,边军悍卒总算稳住了阵脚,然后很快就找到了行之有效的应对方法,骑兵最大的倚仗就是靠坐骑极快的奔袭速度往来冲突,只要断了他们的马腿,骑兵就会变成跟边军一样的步卒,同样是步卒的话,出身北境的边军不怕跟任何人硬拼。
你狗日的再凶,能凶的过龇牙咧嘴的妖族杂碎?
所以从边军长长队列后端急急奔来支援的人仗着人数上的巨大优势,拼命将小股小股的骑兵围在中间,不让他们冲出包围的同时,矮身去砍马腿,一杆长枪应付不来数柄大刀,马匹吃痛的长嘶声不绝于耳,这完全是悍不畏死的打法,一时之间让校尉坟的兵马心生胆怯。
北境边军狠就狠在这一点,敢拿命换命。
李敬威似乎对事情会发展到眼前这一幕早有预料,张弓射出第二支响箭,死伤不小的骑兵纷纷后撤,拼力跟死缠烂打的边军再次拉开距离,然后齐齐催马从北往南冲杀,却不肯再短兵相接,只用箭矢、长枪的优势逼着边军朝南退去。
南侧,是一道陷进去之后只能承受乱箭射杀的沟壑。
这时候,双方阵营中的修士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边军中二境三品以上修为的挡在最前面,骑兵中同样升腾起无数道交织在一处的光华,泾渭分明的中间地带亮如白昼。
边军队列后端仍然有源源不断的力量充实进来,尽管骑兵在放箭逼着他们后退,阵型反而逐渐变得厚重起来,校尉坟的骑兵终于还是不得已再次后退拉开距离,可箭壶里的箭矢总有用尽的时候。
纵然早就做好了边军这块骨头很难啃的准备,但此时麾下骑兵的巨大折损还是让李敬威脸色逐渐变得阴沉无比,乌鸦手下未参战的斥候一遍一遍回报,从折损七百到折损三千、四千、五千、六千,听得人心头冰凉的数字还在节节攀升,当然,边军的损失更大,短短不到半个时辰时间里,伤亡接近两万。
两万悍卒,就是边军的两个满编营,以往每年死在城墙之外的最多也不过就是这个数目,可这仅仅才是混战胶着,远远没到分出胜负的时候。
李敬威陡然重重一夹马腹,座下那匹红鬃烈马前蹄腾空,而后朝战阵疾奔。
到了近处,李敬威从马背上纵身而起,两柄佩刀霍然出鞘抖出团团光芒,以四境雄浑真气扬声喝道:“本将乃大周先帝景祯二皇子李敬威,尔等边军中谁是统帅,且出来答话!”
被柳同昌委以重任的狻猊营营官翁牧已经身首异处,余下几位营官畏惧乱箭不敢御空,纷纷仰头破口大骂,场面杂乱无比,根本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李敬威深吸一口气,左手高高举起,朝身下挥出一道凌厉刀芒,“贼首谢逸尘已死,愿弃暗投明者扔下手中兵刃,天家可网开一面既往不咎,准尔等戴罪立功!”
数万骑兵齐齐高声,“降者不杀!”
只换来边军阵中此起彼伏的不屑叫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