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清楚,年轻镇国公爷今日说了这些,就代表司天监跟天家李姓的香火情从陈伯庸陨落开始就断了,断得干干净净、断得彻彻底底,陈无双去北境不是忠于大周王朝,不是想要力挽大厦之将倾,而是要救雍州万民于水火,这两点,截然不同。
如此看来,陈无双能跟漠北妖族或是神秘黑铁山崖那些人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才是皇家乐意看到的局面,但是在这位新任观星楼主身死道消之前,天家暂时还要对司天监听之任之,至少不能在明面上为难这座镇国公府邸里的任何一个人,否则光是悠悠众口,就足以覆灭如今已然飘摇欲坠的国祚。
再给陈无双十年,不,五年时间甚至更短,他或许就是天家最大的对手。
明妍公主恍然大悟,直到现在才想明白,昨夜二皇兄李敬威离去之前的欲言又止。
既然陈无双在江湖上逐渐有了如日中天的势头,皇室就不能让他在朝堂上再站稳脚跟,这件事想来百官魁首杨公是不肯出力的,新任左都御史纪箴是挨过陈无双耳刮子的,御史台那些废物只能说是心有力而力不足,指望不上,只能由西花厅出面从中作梗,皇帝哥哥用起来既顺手又放心,因此才把宫中密探交在她手里,同时又设了两个副指挥使。
李明妍凄然一笑,原来在帝王眼里,谁都可以是一颗可以舍弃的棋子,她也不例外。
陈无双已经转身朝镇国公府邸大门走去,明妍公主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好像她所熟悉的京都城在这一瞬间变得尤为冰冷陌生,只有这姓陈却不是陈家血脉后人的混蛋,才是个始终如一的人。
“陈无双!”
年轻镇国公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即便回头,也看不见此时公主殿下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只是问道:“公主殿下还有的事情要问?公子爷有些饿了,你快些问,我捡着能说的答你几句,急着回府吃一顿饱饭,明日好出京。”
明妍公主怔了一怔,竟鬼使神差地问了句:“这才正午时分,难道你晚上不吃了?”
陈无双嘿声一笑,“公主殿下未免管得也太宽了些,我晚上吃不吃饭西花厅也要操心?也好,听说宫里御膳房做的糖醋鲤鱼比楚州本地厨子还出彩,临走之前想吃一口尝尝,不过分吧?实在不行的话,公主开个价,我给银子就是了。”
李明妍终于展颜一笑,这回笑得很好看,“不要银子,当你欠我一个人情,怎么样?”
陈无双忍不住失笑道:“你做买卖的门道是跟先帝景祯学来的?一顿饭就想换我一个人情,合着满天底下就你们姓李的一家人会打算盘?”
明妍公主往前迈了几步,不理会他的讥讽,轻声道:“平公公跟本宫说过,黑铁山崖那位阎罗君是屈指可数的十二品境界,甚至能跟当世剑仙苏昆仑交手百招不落下风,而且漠北那些妖族杂碎都是打起来不要命的,你···你怕不怕死?”
陈无双转过身,指着头顶门楣上四盏灯笼道:“能活着谁愿意死,怕死就不用死了?阎罗君的功法诡异到无以复加,就算我一夜之间进境十二品,多半也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想要我命的可不仅仅是他。你听没听说过,越秀剑阁任平生那狗日的,扬言说下次见面一定杀我?我死了,对你们皇家而言是喜事,到时候你皇帝哥哥怎么着庆贺我管不着,你要是但凡还有一点良心,别跟着一起畅饮作乐我就知足了。”
明妍公主犹豫片刻,还是说道:“过一阵子,我也会去雍州。”
陈无双用今日见面她第一句话作为回复,“关我什么事?”
“你要是真死在北境,本宫替你收尸。”
年轻镇国公爷登时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笑骂道:“去你大爷的乌鸦嘴!当世唯一一位十一品卦师给我算过命,说公子爷最大的倚仗就是八字硬,就算活腻味了有心求死,阴曹地府都不一定敢收。”
说罢就要推门回府,明妍公主再次叫住他,“陈无双。”
陈无双无奈道:“你还有完没完了,怎么死缠烂打的。”
明妍公主似乎很喜欢看他这种无奈的表情,舒心笑道:“我突然很开心,那就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有关于黑铁山崖的秘密,你想不想听?”
年轻观星楼主轻咦一声,“关于黑铁山崖?”
李明妍双手各自竖起一根食指,“一顿御膳、一个秘密,两样加起来,够不够跟镇国公爷换一个人情?”
陈无双叹了口气,循循善诱道:“生意不是你这么做的,你总得先让买家看一眼货物成色,我才好估个合适的价码,是不是这个理儿?兴许你以为的秘密,我早就知道了,那我再许给你一个人情不就吃亏了?”
明妍公主信誓旦旦,“你一定不知道。”
“说来听听?”
明妍公主眼神欣然,“孤舟岛那位沈辞云此时应该还在凉州吧?这个世上有很多秘密,其实只有皇家能够知道,你们司天监的玉龙卫手段虽高,比起我皇家来总归还是差了一筹,沈辞云从剑山得来的那柄却邪古剑,最早就是陈玄素用以镇压雍州气运的···”
陈无双兴致并不高,点头道:“我知道。”
李明妍总算找到骂他一回的机会,摇头道:“你知道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