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堂讶然道:“常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能得名师,是小女的机缘福分,林某窃喜还来不及,怎么敢怪罪先生?”
常半仙从桌上拈起一颗葡萄,丢进嘴里,含糊不清道:“以霜凝的天分,在孤舟岛潜心修习几年剑法,要说能超过沈辞云那木讷小子是够呛,至少不会次于许悠。且不说老夫不经你许可就收她为徒的做法很是失礼,你应该知道的,她入了我卦师这一脉,以后就会跟孤舟岛渐行渐远,正经说句心里话,老夫虽猜到你不会阻拦,但也未必就乐见其成。”新笔趣阁
渐行渐远。
林秋堂叹了口气,眼神里确实闪过一抹不舍,却平静道:“以前林某是不信命数的,儒家圣贤说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年岁越长就越觉着世上万事确实在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妄加干涉者,就算是两百年前的逢春公,也得付出惨重代价。小女以后的路怎么走,我这个当爹的左右不了,只好拜托常先生受累多多看顾。”
邋遢老头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指着身后的观星楼问道:“你看观星楼如何?”
林秋堂微微一怔,随即由衷笑道:“极好。”
陈无双没有往那张八仙桌前凑,而是搓着手信步走进连廊,“贾先生最近在读些什么书?”
贾康年长吁一口气,将手里书本摊开的一页折起来做记号,抬头仔细端详年轻观星楼主脸上的神色,淡然答道:“在看大周开国初年的几本旧书,历法、律法、礼法之类。”
陈无双点点头,这种书看起来最是枯燥乏味,像是个迂腐学究用一成不变的古板语调说些生硬道理,换了是他,给天大的好处也耐不住性子往下看,莫名其妙生出些怜悯情绪,温声问道:“看这些做什么?我记得观星楼里收拢了几本海外炼气士撰写的心得,我师父说倒是有些可取之处,先生不妨多看看,即便不修真气,兴许也能从中找到养身健体的法子。”
贾康年欣然一笑,“公子不必担心康年身体。你动身远赴凉州的第二天,正言兄就去了趟鹿山白马禅寺,跟空相神僧求了个药方来,老管家照着方子抓药,吃了一段时日,疗效甚佳。”
陈无双愣了一愣,转头朝向穷酸书生,这才想起刚过青槐关的时候,听人说过镇国公府的管家陪着戴了一张索命恶鬼面具的人去过鹿山,当时还疑惑怎么多出来一路疑兵,现在才揭开谜底,原来是张正言。
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以身犯险,倒比他孤身远赴凉州显得更有勇气。
“怎么,正言兄是惋惜小核桃被大寒拐走,心生不忿,一时想不开就要看破红尘落发为僧?”
穷酸书生对陈无双这句没有恶意的打趣毫不在意,坦言道:“天道有常,世上好事岂能被一人全都占了?小核桃走了,府上还有同样可人的大核桃,说实话,我倒觉得温婉似水的大核桃更好,知冷知热又善解人意。本想着等几天找个合适的由头再问问公子,你瞧,择日不如撞日,公子要是没有这个心思,不如肥水不留外人田?”
陈无双劈手夺过他视若珍宝的那柄名贵折扇,笑骂道:“狼子野心!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公子爷要是早看出来你是个见色起意的家伙,说什么也不能引狼入室,这回倒好,就剩一个伺候起居的贴心丫鬟,你他娘就给盯上了?”
张正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振振有词道:“哪能光要马儿跑,不给马吃草?”
陈无双展开折扇又合上,拿在手里指着他道:“贾先生瞧瞧他这副德性!说来听听,你这匹河阳城的驽马自打到了京都城,什么时候撒开欢跑过?”
张正言撇了撇嘴,不服气道:“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圣人云厚积薄发,欲成大事者先利其器,我现在是养气蓄势,等时机一到,肯定就一鸣惊人、一飞冲天、一战扬名!”
陈无双把折扇扔回他怀里,慌得穷酸书生手忙脚乱去接,讥笑道:“包子有肉是不在褶上,鹦鹉会说倒全在嘴上。”
张正言翻了个白眼,气呼呼转过身去懒得跟这狗屁不通的探花郎争辩,瞧见远处小路上,聘聘婷婷的大核桃正提了个食盒朝观星楼走,立即快步走出连廊迎接,生怕这一段路会让佳人受累。
连廊里只剩下一坐一站两个人。
贾康年不觉得观星楼主站着而自己坐着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右手搭在那一摞书册上,轻声问道:“公子接下来,是要留在京都,还是要去别的地方?”
陈无双身上再没有半点颓丧气,索性坐在他对面,沉吟道:“我师伯入土为安,景祯皇帝的大丧想来也就在这前后两天,那位迫不及待想要称帝的太子不会拖得太久,紧接着就是新皇登基大礼。只要他们不再来招惹我,我暂时还不想彻底跟他们撕破脸,四师叔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才回了乌衣巷候旨听宣,这两件大事,我总得去露个面,稳住京都,才有心思考虑下一步何去何从。”
都是心照不宣的聪明人,话不用说得太明白,一点就透。
这番话显然让贾康年很是欣慰,眯着眼睛点点头,微笑道:“公子说的是。”
陈无双两手插袖,“如今有孤舟岛林师伯坐镇,朝堂也好、内廷也好,不会再有人上门找死,司天监能有一年清静日子过。我想,那位太子殿下登基以后,刚坐上龙椅也不敢逼我太过,只要我肯在景祯皇帝大丧、新皇登基大礼上露面,有首辅杨公侧面相助,京都城的局势就能稳得住。请贾先生教我,我是该先去北境,还是南疆?”
贾康年应该早就猜到陈无双会有此一问,当下毫不犹豫道:“当然是北境。”
陈无双来回重复几遍北境二字,从储物玉佩取出一小坛青槐关少将军臧平攸临别时所赠的陈年铁榔头,“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