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长生似乎早有应答的腹稿,当下不作思忖迟疑,刻意以真气扬声道:“愿意跟末将回返雍州抵御漠北妖族的,兴许前路不远就是个尸骨无存的惨烈下场,所以,如果有谁想要跟在大都督身边求封妻荫子的从龙之功,末将不会怪他。以后再有机会见面,相逢一笑,不提过往。”
这番话是说给谢逸尘听,也是说给他身后不肯听令围杀陈无双的拨云营将士听。
话音刚落,谢逸尘就脸色一变,因为他看到了那一万素来以彪悍战力夺魁北境边军的锐卒,齐齐拔刀出鞘,声如夏日惊雷:“愿随杨将军,死战!”
早有预料的杨长生没有露出得意洋洋的小人姿态,而是对这让老道士徐守一都不禁动容的一幕顾若罔闻,抬头直视着谢逸尘的双眼,缓缓倒退三步,拱手道了声大都督保重,随后决然转过身,大步流星。
军容齐整威严的一万将士在无人号令的情况下,左右各自退避三步,让开中间一条道路,杨长生就径自顺着这条路穿过刀甲森然,留给眼角不断抽搐的谢逸尘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吾以拨云营正五品营官主将,追封老卒刘铁头为勇毅校尉。听令,即刻行军绕过井水城,越清凉山折返雍州,夺回北境城墙!”
齐声称喏,满编重甲拨云营,扬长而去。
似乎知道身后有人目送他离去,杨长生没有回头,而是扬起手挥了挥,一抹乌光在昼夜颠倒的月色里挂出一道长长弧线,落在陈无双手里。
是那枚从链子甲上拆下来的半圆形黝黑铁片,上面有四个字,逢凶化吉。
陈无双低声嘿笑,把玩着铁片喃喃出声,“仙人不过是蝇营狗苟之辈,公子爷是不信世人真有鬼神护佑平安的,这枚铁片啊,你该自己留在身边才是,起码夜深人静时有个念想。单老头不愧是玉龙卫的六位副统领之一,高人呐。”
拨云营的离去让徐守一总算轻松了几分,他皱眉咳嗽一声,隐晦提醒陈无双,戏看完了就抓紧时间办正事,已经过去了一炷香,留给他斩杀谢逸尘的时间愈发捉襟见肘。
年轻观星楼主却不为所动,珍之若宝地将那枚铁片收进腰间光华流转的储物玉佩,笑意盈盈地问向谢逸尘:“大都督不去送一送昔日爱将?要知道,这一次应该就是你与杨长生之间的永别了。”
一身儒衫被凉州大风吹得有些凌乱,面沉如水的谢逸尘缓缓转过身,“以杨长生的本事,只要他不迂腐到紧攥着死战不退那四个字不放,未必就会死在漠北妖族手里。”
陈无双一挑眉头,好心解释道:“公子爷不是说他会死,而是说你今日在劫难逃,必死无疑。”
谢逸尘冷冷看向场中似乎无休无止的修士混战,少了陈无双和真气消耗巨大的沈辞云,尽管贺安澜、马三爷等人无一例外都是剑修,在人数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也谈不上乐观,嗤笑道:“凭你?”
陈无双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凭我。”
焦骨牡丹在那位十品修士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再度绽放迷蒙青光。
在徐守一惋惜不已的近一炷香时间里,看似全神贯注倾听杨长生与谢逸尘之间谈话的陈无双,其实始终在尝试以真气或者神识来应对那人的诡异功法,可惜经脉中运转越来越迟缓的真气,好像拿那人气机所形成的无数细密根须根本无计可施。
而完全凝为实质的神识虽然能有所触及,但只能勉强将那些该死的东西从一处经脉中驱赶到另一处经脉,颇有你追我退、你退我返的纠缠意味,正当陈无双束手无策时,却突然发觉有形而无质的根须,好像对他胸中积郁的剑意很是忌惮。
陈无双的剑意,最早是从熟读那册被陈仲平斥为半本狗屁不通的《大雪山静水藏锋录》而萌芽,然后是先后三次以灵识御使被陈伯庸封存于沉重铁箱上的青冥剑气,迈进了对自身剑意有所体悟的门槛,后经苏昆仑亲自指点,又经在河阳城穷酸书生家的那次顿悟,才总算有了登堂入室的气象。???..Com
堪称揉当世两大剑道宗师之所长,以煌煌五千字圣贤《春秋》为摹本,于是陈无双不破不立的剑意中正而平和,被京都文人士子贬低为胸无点墨的探花郎,居然机缘巧合养出了儒家先古圣贤求之若渴的浩然正气。
明白了症结所在,自然就药到病除。
剑意所过之处,让陈无双头疼不已的根须如遇燎原烈火,顷刻间化为乌有。
倚仗仙人所传的殊异功法,那位被谢逸尘视为定海神针的十品修士,一直对江湖上名声显赫的众位五境高人尤为轻视,没想到从来无往不利的手段竟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他一时想不通陈无双是如何破解困局,皱眉轻咦一声,就想着故技重施。
他刚要有所动作,就看见年轻观星楼主怀里那只让他莫名其妙觉得危险的黑猫,轻轻纵身跃下。
陈无双轻佻笑了声,戏谑道:“公子爷轻看了杨长生,本来是想留着它当个应对拨云营的后手来着,猫捉耗子乃是天性使然,瞧瞧,这只黑猫显然是更看不惯你的鼠辈行径。说真的,你要是也学了那狗日的仙人逃命的本事,就回去告诉他一声,我人间两位煊赫剑仙都一样了不起,逢春公的佩剑能斩仙人,苏昆仑豢养的凶兽,当然也能扑杀仙人神魂!”
黑猫从他怀里跳出去之后,迎风就长。
一声足以威慑尘世所有修士的怒吼声平地如雷,身长丈余的黑虎,凶威方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