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半仙早年在凉州境内漂泊不定时,也曾听说过时任雍州都督的郭奉平名声,他从没想过这位如今高居天策大将军之位的武将,一旦也像谢逸尘那样有了不臣之心以后,这天下会是何等精彩纷呈的局面。
陈无双继续道:“这还不止,你也知道他就是上一任雍州都督,对北境边军了解极深,谢逸尘活着,那些彪悍精锐自然唯他之命是从,可谢逸尘要是死了,凭他的子嗣可管束不住这近五十万群龙无首的大军,只要郭奉平或斩杀、或招安解决了仅剩的麻烦柳同昌,多半有法子再把边军收归麾下。”
说到这里,年轻观星楼主深吸一口气,肃然道:“到那时,郭奉平灭了大周,轻而易举。”
常半仙张了张嘴,只觉喉咙干涩。
良久,陈无双才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罢了,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郭奉平真有这个心思,该头大的是皇室李家,公子爷犯不着替景祯皇帝操心。常老头,你要分得清轻重,此去青槐关最要紧的是许家小侯爷的安危,说到底就是个见机行事,若是觉得事不可为,干脆就不要想着去接触臧平攸。”
常半仙涩声笑道:“放心。”
陈无双摆摆手算是作别,缓缓踱步离开这间屋子。
犹豫片刻,他还是打消了去铁匠铺子知会单蓉一声的念头,悄无声息在这座四进的宅院里慢慢行走,既然怎么都没有把握此去井水城能全身而退,索性也就不再多想,刚要回房稍作休息,却意外发觉有一间屋子里还亮着灯火。
那盏灯火温柔缱绻,不像是读书人悬梁刺股的决绝,而像是等待良人归来的温情。
陈无双走上前,屈指轻轻叩门,柔声唤道:“小满。”
单手托着脸颊,坐在桌旁看着那两件蟒袍静静发呆的女子恍然回过神来,微施粉黛的清秀眉目之间先是诧异,然后是惊喜,最后是一抹娇羞,起身快步上前,衣袂带起来的轻风吹得桌上灯火摇摇晃晃,伸手拉开门。
月光和少年一起映入眼帘,真好。
“公子···”
陈无双表情极为自然地走进门,“怎么还没睡?”
小满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把房门重新关上。
俊朗的少年进了屋子,好看的月光却被无情拒之门外。
陈无双抽了抽鼻子,这间被归置整洁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叫不出名的淡淡香气,不知到底是来自于小满身上,还是那两件还没干透却不见一丝褶皱的蟒袍上。
小满应了一声,浅笑道:“公子也还没睡。”
陈无双在屋里唯一一张桌子旁站了站,好像对那两张椅子都不满意,伸手探了探桌上茶壶温度,竟走到床榻边脱了鞋坐下,抻了个懒腰,笑道:“穿蟒袍是不是很累?”
以往在花船上当着那些色眯眯男人唱下扬州都能神情自若,而此时的小满却觉得有些不自在,微微恼怒地瞥了眼多情而无辜的灯火,怨怪它隔着这么远,还能让人脸上发烫,摇头柔声道:“不累,就是那衣裳厚重,坐在车厢里难免有些闷热。”
陈无双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往旁边挪了挪,身侧留出来一块位置,“过来坐。”
小满低下头,双手摆弄着衣角,软软糯糯柔声嗯着,轻移莲步,坐在床榻上,紧接着就被陈无双伸手揽在怀里,这位见惯了大场面的花魁,呼吸顿时稍显急促。
正当她以为公子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就听见陈无双叹了口气,“要说命苦,咱们司天监最命苦的就是你们二十四剑侍,死士死士,人活着的价值总不能就落在一个死字上面。三月十三那一战,北境城墙底下死了十一个,有多半我都不认识,想认识也没了机会,小满,你不要这么傻。”
小满没有说话,陈无双的心跳声坚定而平和,让人踏实。.c0m
“做我妾室,委屈你了。”
小满摇摇头,吐气如兰,“能得公子垂怜,小满三生有幸。”
这句话,几年前陈无双就听她说过一次。
那次是在花船上,一曲唱罢,趾高气扬的陈无双拿着一把银票,跟船东叫嚣要疏拢流香江最负盛名的花魁。
那时候的小满就轻声在醉意阑珊的他耳边轻轻柔声说过,“能得公子垂怜,黄莺儿三生有幸。”
陈无双蓦然愣住,莫名其妙想起一句诗文。
旧江山浑是新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