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猫有猫道、鼠有鼠道。
名门正派中那些初入江湖总想着替天行道惩恶扬善的年轻修士,多半是把凉州马贼与青州、燕州两地猖獗的响马混为一谈,其实大漠马帮做生意的路数,跟啸聚山林的草莽区别不小。
青、燕两州的响马好汉做生意,简而言之只有两种方式,其一是打家劫舍、其二是绑票勒索,这两种方式都需要提前拿出至少半个月踩点探查;而凉州马贼所针对的大多是过境商队,因此也就只能靠潜行踩点的法子来摸清楚商队的油水大不大,以及所聘请的护卫究竟实力如何。
向来少言寡语的祝存良修为虽说只有三境,境界和威信都不如其表兄慕容百胜,但若论马贼吃饭的本事,在偌大一个大漠马帮中绝对名列前茅,尤其是潜行跟踪这一项,连慕容教头都多次举贤不避亲的在上千马贼中推崇赞誉。
慕容百胜一直都觉得,一个人的本事与性格之间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就比如马三爷奉若神明的苏慕仙,性子倨傲平生不肯人前低头,才有当世剑仙睥睨江湖数十载的名望。
就比如喜好安静且不从众的祝存良,一个平日里连半句话都不肯多说的人,放在江湖上最适合做个事了拂衣去的刺客,而在凉州大漠里谋生,用作潜行跟踪则最为妥帖。
在谢逸尘麾下近五十万貔貅一口将整个凉州吞入腹中之前,还有郭奉平的大军在侧伺机而动,所以屈洵不敢令名义上由谢萧萧统领的那些修士带着贺安澜等人御剑。
眼下西北大地上修士几乎如同过江之鲫,一旦引起江湖动荡,他们二十余人可没本事应对前赴后继而来的游侠。
也正是因为小心谨慎的屈洵劝说谢萧萧步步求稳,每逢大事有静气的祝存良才得以能远远坠在后面一路跟着,如果那枯瘦刀修选择御空飞行,先不说势单力薄的祝存良泄露气息会被人所察觉,以他的修为决计跟不上四境修士的速度。
默然跟了两天两夜。
祝存良估摸着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派出去的那个修士赶到杨柳城见着陈无双,然后那位贵不可言的观星楼主再找到这里,少说也要六七天时间。
他倒不是很心急。
既然那枯瘦刀修是带着中了软筋散之毒的贺安澜等人一路往北,暂时就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说来倒也有趣,昨夜藏身于一棵枝叶繁茂大树上的祝存良远远看见,那披着青狐裘的阴柔兔儿爷把贺安澜等人都从车厢里抬出来,让不得不听他摆布的众人盘坐成一个大圈,在中间点起来一丛篝火,先是再次让贺安澜等人逐一嗅过瓷瓶里的软筋散,然后竟然让身穿蟒袍的流香江花魁唱小曲助兴饮酒。
不敢靠太近的祝存良听不清无奈开口的小满唱了首什么曲子,只能借着篝火忽明忽暗的光亮看到她似乎一连唱了半个多时辰,谢萧萧几次都想上前将她搂在怀里肆意轻薄,可不知容貌最为出尘的黑裙少女冷声说了句什么,屡试不爽,让他悻悻罢了手。
等酒意微醺又心痒难耐的谢萧萧不情不愿钻进轿子里睡去,那枯瘦刀修才让人将贺安澜等人重新挪回马车车厢里,不知道其中一个老者怎么惹了屈洵动怒,竟把他单独仍在车轮边喂蚊子,而后就灭了篝火,留下四个修士轮着守夜,其余人各自合衣闭目休息。
祝存良稍作犹豫,觉得这似乎是个不错的机会。
于是像是一条壁虎般悄无声息从树上滑落下来,脱下鞋子放在树后,借着地势起伏的阴影掩藏行迹,屏住呼吸光着脚慢慢往马车方向接近。
被屈洵指派守夜的四人中,那手持双剑能勉强跟贺安澜拼斗的修士赫然在列,不过仗着自身修为在整个凉州几乎可以说横行无忌,此人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只是时不时散出灵识探查四周。
有他坐镇领衔,其余三名对两天来步行赶路心有抱怨的修士更是放松,索性就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摆了个样子,斜倚着马车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地打盹。
饶是如此,祝存良也不敢靠的太近,距离那堆篝火灰烬二十余丈就停下脚步,整个人伏在地面上一处低洼纹丝不动,尽可能地将呼吸控制到极为细微的地步,微微抬头盯着前面的情况。
经验丰富的马贼对这个距离把握得极有分寸。
既不至于打草惊蛇,也能在被人察觉时迅速返身逃开。
贺安澜等人都在车厢里,祝存良所能看见的就只有外面垂头丧气喂蚊子的老头,那人穿着一身在夜色中很是扎眼的白底蟒袍,甚至隔着二十余丈都勉强能看清胸前威武团龙的轮廓,大周开国至今一千三百载,可以穿蟒袍的达官显贵里,还是头一回有人落到这般狼狈可怜的境地。
祝存良猜不出此人的身份,但也听说过天底下只有承袭了陈家镇国公爵位的人才有资格穿白色蟒袍,可那老头怎么看都不像是陈家老公爷,更不可能是十一品凌虚境的陈仲平,这让祝存良很是纳闷了一阵子,后来索性不去想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