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奉平眯起眼睛,终于把手里酒碗送到嘴边仰头喝下,“雍州不姓谢,凉州也不姓郭。侯爷如果死在我前面,郭某会给你置办最贵的棺木寿衣,送你还乡风光大葬,算是全你我相交之情谊。”
谢逸尘轻声一笑,“那谢某麾下几十万雄兵,郭兄又如何处置?”
放下酒杯,郭奉平双手拢进衣袖,平淡道:“就当做是侯爷给我的谢礼,恭敬不如从命。”
谢逸尘看向已经悄无声息掌控了客栈局面的申行禹,外面尽管还有三十余名修士,凉棚底下也有素来以死战不退闻名的拨云营悍卒,况且他本身就是能轻易置大言不惭的郭奉平于死地的修士,饶有深意地笑道:“郭兄多年不领兵,是在京都可笑官场上学来了说笑的本事?约我来的信上,郭兄可不是这么说的。”
后知后觉的郭奉平总算察觉到了有些不对,碗里的酒喝光,身后两名贴身修士居然没有一人提壶斟满,诧异地转头一瞥,这才意识到修为不俗的两人状态异常,很快就想到是申行禹使了手段,眼皮接连跳了两跳,现在就算想出声示警,谢逸尘也有足够时间在他喊出声音之前利落杀人,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话锋随之一转道:“约侯爷前来,是想谈一桩生意。”
谢逸尘笑而不语,低头看着桌上所剩不多的一盘牛肉。
“郭某猜测,侯爷陈兵凉州边境却至今没有越过清凉山,是在等漠北妖族攻破北境城墙?”郭奉平顿了一顿,没等来谢逸尘的反应,只好继续道:“刚才那话在理,侯爷的确是做出了郭某执掌边军时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但与虎谋皮毕竟不妥。”
坐拥近五十万雄兵的前任雍州都督弯起嘴角,语调上扬,“嗯?”
郭奉平心中叹息一声,没进这家客栈时谢逸尘就说过一句反客为主,没想到这四个字应验得如此让人猝不及防,原以为有三十余名修士随身护卫,身边更是带了两个放在江湖上也算难得高手的七品剑修,再不济也能挡住谢逸尘片刻,只要能支撑到外面的人一拥而入,连两败俱伤的局面都不至于,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不欢而散。
可惜,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你我对漠北妖族的实力都心知肚明,目前陈伯庸带去驻守北境的玉龙卫死伤近半,没了司天监这位宁折不弯的老公爷站在前面,那些从各地驰援而去的散修就是一盘散沙,郭某不知道侯爷付出什么代价换来了妖族的支持,算盘打得确实响,只是此举遗患无穷,借漠北妖族之手得天下,侯爷就不怕功成名就以后,被后世读书人口诛笔伐?”
郭奉平歇了口气,无奈自己提起酒壶又倒了一杯,诚意十足道:“侯爷有五十万兵力,郭某从青州、燕州等地调来的兵力也有三十余万,合二为一,何愁大事不成。景祯皇帝和司天监早就知道大周气数将尽,而且,郭某在京都留下的后手能掀起不小波浪来,届时朝堂党政势必引发各州都督人心惶惶思虑前程,到那时,堂堂正正夺了中土,你我再坐地分疆共治天下,岂不快哉?”
谢逸尘冷声一笑,讥讽道:“郭兄吃里扒外,就不怕后世读书人唾骂了?”
领了大周品秩最高天策大将军官衔的枢密副使脸上不悦神色一闪而过,若不是谢逸尘起兵造反,区区正三品的雍州都督要比他从一品的枢密副使低了太多,进京述职时按规矩要谦卑行礼,哪怕在路上遇见郭府的马车都得恭敬避在一旁行礼让路,此一时彼一时,见惯了官场倾轧自然就能体会到形势比人强的浅显道理。
郭奉平哼了一声,发觉两名七品修士受制于人之后,终于再次恢复大将军该有的颐气指使派头,胸有成竹道:“周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史书上一页一页说得清清楚楚,那些贱骨头的读书人容不下引狼入室,却能容得下同室操戈,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郭某顺应大周气数衰退而起,何错之有?”
谢逸尘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嘴上却冷冰冰问道:“若是郭兄今日回不去了呢?”
郭奉平顿时脸色灰败,申行禹则恰好好处地低声阴恻恻发笑。
良久,这位被大周朝堂上下寄予厚望的大将军才涩声道:“侯爷知道郭某精于兵法韬略,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杨柳城东、南、西三面已经被重兵围困,那十几万废物兵是比不过久经战阵的边军不假,可要说围杀一个五境高人易如反掌。接不到郭某将令,便是司天监陈仲平在此也休想活着杀出去,至于杨柳城北面···听说侯爷几日前刚被大漠马帮的首领摆了一道。”
“大漠马帮···”谢逸尘脸上忽然笑意浓郁,手中茶碗哗啦一声碎成数十片,“郭兄这桩生意,谢某需要时间细细思量权衡,今日暂且不议也罢。”
说着话,谢逸尘缓缓起身抖掉崩落在身上的茶碗碎片,迈步朝客栈门外走去,“院子里那五驾马车上运来的都是雍州所产的好酒,郭兄久不在北境,留着分给麾下兄弟们尝尝也好。”
申行禹紧随其后,脚步将要踏出客栈时回头咳嗽一声,郭奉平身后两名修士如梦初醒,才发觉后背衣裳已经被冷汗浸透,浑身脱力一般喘着粗气,见主子平安无事才松懈下来,再没胆量敢朝那修为诡异的高人多看一眼。
郭奉平坐在原处一言不发,任由谢逸尘带着凉棚下面那六名修士上马,潇洒绝尘而去。
从北门进城,便还是从北门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