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看出来了,但这个少年的反应还是从容自若,神态还是不卑不亢,就好像哪怕知道面前的人都是大人物,他依然视之若等闲。这样的风度,在这个年纪的少年里可不多得啊!
尤其是他们都着便服,又没有露出身份,这个少年竟然能够发觉。可见其眼力与聪慧。
杀了黑熊的匕首还扎在它身上。
顾凭道:“这匕首是我父亲的传物,请让我将它取回。”
皇帝注视着他,点了点头。一个骑士立刻拔出刀,正要交还给顾凭,忽然目光落在刀上,那神色顿了顿。
骑士将匕首拿到眼前细细看了看,然后再次转向顾凭:“这是你父亲的传物?”
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冷厉,几乎像是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
顾凭想:陈晏安排的内应,原来是个唱红脸的啊。
他淡静道:“是。”
皇帝:“怎么了?”
骑士冷冷地瞪了一眼顾凭,然后擦拭干净匕首上的血污,跪地呈给皇帝,低声道:“这像是您当年赐给秀章的那一把。”
秀章是顾明成的字。
他的声音很低,除了皇帝和他们左右的人,其他人都没有听清。
这句话出来,皇帝也愣住了。
他接过匕首,轻轻抚过刀柄上的那行小篆。这把刀,还是当年顾明成投到他帐下的时候,他赐给他的。那时候,他问顾明成想刻个什么字,顾明成说,就刻提携玉龙吧。
提携玉龙为君死。
他后来果然用生命践行了这句承诺。
皇帝其实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想起过顾明成。因为经历的战事太多了,尊崇,夸耀,背叛,算计都太多了,久而久之的,那张早早就从他生命中退去的面孔,就这么在岁月里慢慢地淡了,当他需要考虑,需要处置,需要应对的事越来越多,而那些事都关乎帝国之重的时候,这个曾经因为他死去的人的影子,就那么被越来越多其他的东西给掩盖,让他都再也注意不到了。
几乎是这一刻,他才恍然忆起,那个提携玉龙为君死的小将军,当年为了护他而死的时候,也才二十八岁啊。
那个时候,他似乎还流过泪,发过狠,誓要替他报仇的。
可是现在,他竟然连顾明成的相貌都有些记不起来了。
只是看着顾凭,恍忽间好像又看见了那个总是含着浅笑,似乎对很多事都不挂心的青年。死去的人,在活着的人这里,永远都是那个年轻的样子。
皇帝温和地朝顾凭招了招手:“孩子,这把匕首真是你父亲给你的?”
顾凭:“是。”
那个最开始就对顾凭满是怀疑的骑士冷嗤一声,开口道:“这匕首,当年是失
落在战场上。谁捡回去送给儿子,也能说是个传家之物。”
顾凭的神色也冷淡下来,眉目之间,隐隐带上了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姿:“这把匕首,是我父亲的忠仆拖着最后一口气送至家中的。他说父亲临死之时,最后一个要求就是把这个匕首交给我,同时令我记住四个字:忠义之诺。君子这话,与我父亲而言是一种羞辱。还望慎言。”
……关于他身世的一应细节,沈留给他的密函都列得清清楚楚。那个骑士是照着台本挑刺,顾凭页照着台本应答,一来一回几轮下来,不少人都已经差不多信了,连这个骑士自己也看着像是问不下去,望着顾凭的目光隐有震动。
这时,皇帝笑叹了一声,将顾凭招到身边:“他这人一贯直率,孩子,你别记怪。”
顾凭:“不会。”
皇帝从手指上取下一枚玉扳指,放进顾凭手里,就像家中长辈叮嘱小辈:“来,拿着这个。日后若有谁欺负你,便将这枚扳指拿出来,在他面前晃一晃。吓一吓他。”
说完,他直起身,喝道:“走吧。”
“是!”
一众骑士随即夹紧马肚,几乎转瞬间,烟尘飞起。
等尘烟散尽后,又过了好半天,山道中缓缓走来了赵长起的身影。
赵长起打量着顾凭,那眼神带着浅笑,又好像有点惊奇:“今日竟然这么顺利吗,竟然没出一点幺蛾子?”
顾凭抬了抬眼:“赵大人很想看到幺蛾子?”
赵长起立刻道:“我可没有这么说。”
他看顾凭坐在一方石头上,自己也去寻了块山石坐下,或许是因为诸事顺利,他的样子难得很放松:“我们确实把一切都给安排好了,但我就是很担心你顾凭不按计划来啊。万一你见到皇帝,觉得朝堂风大浪大,畏了,怯了,犯懒了,忽然不想让陛下看中你了,那我们能怎么办?想要令陛下对一个人生出好感不容易,但若想要陛下看不上一个人,那可就太简单了。”
顾凭微笑道:“赵大人多虑了。你都警告过我了,就算到时候失手,也自会有人为我周全起来。你们都有这么万全的计策,我怎么会胡来。”
重点是,胡来也没有用的时候,他就懒得费那个劲了。
赵长起望着他,缓缓收敛了唇角的笑容。
半晌,他轻声道:“顾凭,忠心于殿下,对你没有坏处!”
这句话,他说得极其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