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条悟的死亡凝视下, 神里绫华搁下了筷子,宁静地看着对方。
良久,他似是听到少女一声无奈的轻叹, 她双目中盈满了他,他能清晰看见自己的脸庞, 以及那无意识拧起来的眉头, 耷拉下的眼尾嫌恶溢出。
神里绫华乍一看真的很像他家的人,月白色的头发太能迷惑人心, 但唯独那双眼眸和他是不一样的。
五条悟是纯粹的天空之蓝, 那她就是雾霭重重, 弥漫天穹,在一望无际的灰中隐隐约约透出一丝蓝色。
本该是黯淡的色彩, 却磨出了宝石般的光芒。
“悟,我大致能理解你的想法。”
她轻轻柔柔地开口了。
“在你眼里,‘礼仪’是什么呢?是束缚自由的枷锁,还是框定性情的工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规矩’又是什么呢?”
曾经, 她也有过类似的疑问。
彼时,是兄长揉了揉她的脑袋, 然后笑着驱散了她内心的迷惘。
而面前的这孩子, 离尘世太远, 离神坛太近, 没有血亲兄妹,也无人愿意靠近他, 更别提敲开他的心扉。
“是同一种东西。”五条悟的眼眸是万古不化的霜雪, 吐出的字眼也淬着冷意, “‘礼仪’不过是‘规矩’的另一种表达, 是家族机器衍生出来的两种产品,归根结底是换了种表达方式。”
说罢,他又微微抬首,言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你要为它们辩解吗?你又准备了什么样的正论,想要给我洗脑?”
“……说这种话,可就太伤人了。”
一点清凉附在了他的眉心,五条悟蓦地睁大眼睛,看着神里绫华抬起手来,兀地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神里绫华循循出声:“‘礼’的存在,是隐藏于‘法’之下,是人情社会维系关系的一种工具,有了礼,人们便懂得了尊老爱幼,尊师重道,进退有度,男女有防。它就像一张丝丝密密的蜘蛛网,提供了人情链接的桥梁,也给了最基本的社交距离,让人保证了最大限度的自我。”
“规矩是礼仪的化大,五条家历经千年之久,曾经为秩序稳定而铸就的规矩,早已生锈僵化,不适于当今的大环境,它的存在意义由保护变为了禁锢,也难怪你会心生不满。”
五条悟一个后仰,单手捂住了额头:“那你知道还——”
“规矩难变,而礼仪可变。”神里绫华断然说道,“前者是家族打造的绳索铁笼,而后者却是为‘人’这一个体而打造的装甲。”
“你想脱离它,但你甚至都不懂它,它却无处不在。”
“它本身并没有实际意义,只是一个好用的工具,全看把持着它的人立场如何。”神里绫华垂眸看他,“你现在还太小了,还没有足以反抗这个庞然大物的力量,我能教给你的只有隐而待发,一击毙命。”
这话一出,五条悟的眸光恍惚了一瞬。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你——”
“这就是我送给你的‘武器’。”神里绫华弯眸笑了,她打开折扇,遮在唇瓣之前,“学会它,然后利用好它,毕竟这是由前人制定好的规则。在掌握了游戏规则之后,才能做好一个操盘手呀。”
“我期待你以此为刃,斩断铁笼枷锁的那一天。”
……
五条悟非常的聪颖。
聪颖到有点可怕的地步了。
可以说,只要他认真想学,基本没有他学不会的东西。
神里绫华都要默读三遍才能大致理解记熟的《风月雅集》,他一遍就过了,在光速通过了神里绫华的随堂测验后还摆出一副无聊的表情,好像在说“就这?”
五条悟随手把书扔到一边:“还有别的吗?”
...
“目前是没有了。”神里绫华假装没有看到他的扔书行为,从蒲团起身,“悟在这里坐会儿吧,等我十分钟。”
五条悟目送她出了门,无所事事地盯着天花板发呆,打了个哈欠。
其实他都有些困了……
一股突兀的香气驱散了刚刚席卷而上的困意。
五条悟猫猫探头,只见推拉门半开,侍女们鱼贯而入,一人端着一个盘子,摆在了案几上,菜盘上佳肴丰盛,香气扑鼻。
五条悟懵了一下,然后猛地反应过来:“你们和她一起诓我??”
不是说主厨没有准备他今天的饭吗,还说是他爹吩咐的!
“没有没有,绝无此事!”侍女的脑袋摇得比拨浪鼓还快,“老爷确实吩咐过此事……所以这是神里小姐额外准备的,先前一直在冰箱冷藏,直到刚才才让我们给您端上来。”
“那她人呢?”五条悟还是狐疑。
“神里小姐正在厨房忙碌……让您先用餐便好。”
侍女们解释完就赶忙离开了,她们可承受不起自家少爷的恼火。
五条悟则死盯着桌上的菜肴,仿佛要把盘子盯出两个洞来。
他撑着脑袋,略感烦躁地“啧”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超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