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急刹, 割裂满目疮痍的夜。
靳朝安冲下车,他不顾警察的阻拦,一把扯断横亘在身前的明黄色隔离带, 顽执地向着浓烟滚滚的大厦内部挺进。
皮鞋踏在飞扬的尘土中,铿锵坚定又野蛮,他的每一步, 似乎都在昭告着他的决心, 没有谁能将她从他身边夺走, 没有谁, 阎王老子也不行。
可是,直到救护人员抬着担架从废墟里走出来,经过他身边时,他竟错愕无助地僵在了原地。
他垂落的视线下, 是面纯洁无暇的白布,在纷纷扬扬的尘埃中远去。
这是阳光甚好的一刻,他阖上眼, 也想随她去了。
……
“靳朝安!”
庄灿站在他身后, 她在万叔的搀扶下直起身,又哭又笑地望着他,脏兮兮的小手, 一边搓着脸上的灰尘, 一边擦着肆意横流的泪。
靳朝安睁开水雾湍急的眼睛, 他听不真切,又不敢回头,唯恐这一声是梦里的幻听, 直到她又喊了一声。
“老公!”
这一声, 入骨食髓, 真真切切,他笑了,笑得泪水决了堤。
他转过身的同时,庄灿也逆光朝他飞奔了过来。
她像只脏兮兮的小花猫,一头扑进他怀中,紧紧的,死死的,靳朝安的手向下摸去,庄灿握住他的手,主动贴在小腹,她说我没事,孩子也没事。
“是李飞,自从我搬进萃山居,他就始终不放心,于是一直在附近盯守,是他发现胡珍妮带我上了康家的车,他心生怀疑,跟踪我们的同时联系了万叔,屏幕熄灭后的最后一分钟,万叔带着拆弹专家赶到,那个炸弹是延时的!我们逃出来的时候炸弹才爆的,你放心,我真的一点都没伤到。”
庄灿说完,便用脸颊去蹭靳朝安的胸口,她蹭完左脸,又蹭右脸,靳朝安单手握住她的下巴,向上抬起,泪眼婆娑地对视下,他的拇指点上她的唇,深情又怜惜,“最该蹭的是这里。”
劫后余生,失而复得。
他欢喜,他快乐。
他俯身,她踮脚,他们热烈又急切地缠绵拥吻在一起。
……
陈家万身后的两个警察正要上前,被他拦了一下,“稍等。”
他看了看手表,“再给他五分钟吧。”
陈家万点了根烟,背过身去,直到指尖的香烟燃尽,正好五分钟。
警察走到庄灿身后,靳朝安听到脚步声,他喘息着停下恋恋不舍的吻,轻轻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拿在警察手中的冷银色的手铐。
“靳先生,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庄灿身子倏地一僵,从他怀里缓缓扭过头,靳朝安突然按住她的脸,在她眉心落下深深一吻,“答应我,照顾好自己和宝宝。”
他笑了笑,给她擦去脸上脏兮兮的污渍。
手不舍得挪开,却终究还是要挪开。
最后,他只是揉了一把她的发,把原本就凌乱的短发揉得更加乱七八糟。
靳朝安把手递给警察,咔嚓一声,冷银色的手铐上了锁。
他不再看她,却也不低头,不颓废,他很坦然,很平静,甚至嘴角挂着舒心的笑,他目视前方,随着警察的脚步泰然自若地走向警车。
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不是吗。
他完全可以不交出“白色珊瑚”,不坦白、不认罪。
可他想要配得上她飞蛾扑火的付出,配得上她不顾一切的深爱。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
庄灿揪住他的衣角,死忍着泪,她不能哭,“我等你。”
他说好。不等是小狗。
她笑了。
他也笑了。
靳朝安上了警车。
陈家万来到庄灿身边,安慰她两句。
“万叔,你答应过我……”
他拍着她的肩膀,对她保证,“你放心,万叔一定会尽力。”
……
康家倒台,牵扯甚广,不止港城、北城,甚至整个华都都迎来了一场史无前例、地动山摇的官场大地震,由于此案案情特别重大、复杂,办案期限一延再延。
七个多月过去,庄灿的肚子已经鼓成了一个皮球。
延悦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怀孕以后庄灿就有点吃不惯港城菜了,她口重,但口重的食物一般都不太健康,延悦每隔几天就会搞点自制的小火锅让她过过嘴瘾,看着灿灿肚子里的“小皮球”一点点变大,延悦说不出的开心和激动。
大部分时间,庄灿都会躺在花园里晒太阳。
腰上盖着层绒绒的毛毯,手边偶尔放两本育婴杂志,偶尔放个iPad,她前几天在追个狗血韩剧,看得特上头,有一次看到激动时,肚子里的小家伙踢了她一脚,庄灿捂着肚子乐了半天,乐得眼泪都掉了出来。
最近她开始拼魔方,拼得绞尽脑汁,很是认真。
这个魔方是Edison 送给她的。
Edison 告诉她,女人怀孕后容易变笨,希望她能聪明一些。
庄灿大惊,这个小鬼怎么什么都知道!
Edison很乖,很听话,他不吵不闹,搬来萃山居后,庄灿专门请了家庭教师来给他上课,他每天认真学习,日常生活也完全不让保姆费心,被子自己叠,衣服自己穿,自己就能把自己打理得很好。
他什么都不问,小孩却总在夜里偷偷地抹眼泪,延悦猜测,这小孩肯定以为自己被家人抛弃了,现在寄住在舅舅家,又怕给舅舅添麻烦,惹得舅舅也不要他,所以每天才过得这样小心翼翼。
他才是个小不点的孩子啊。
庄灿心疼Edison ,更心疼他的身世。
她决定一定要好好疼爱Edison,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
萃山居其实非常美,哪怕在冬天,花园里的景致也别有一番意境,以前庄灿没发现,如今有了闲暇,这才好好把整座花园打量了一番,不过,萃山居再美,和犹如皇家园林一般的景园相比,还是逊色太多,延悦扶着庄灿在人工搭建的森林氧吧里漫步,听到景园,她红了眼睛,把手搭在庄灿的臂弯——
“灿灿,我想回景园了。”
想回景园,也想三哥,她不敢说,她怕自己崩不住,惹得灿灿伤心,她也不敢想,七个多月,三哥不在的二百多个日日夜夜,她都快坚持不住了,灿灿一个怀孕的妈妈,又是怎么撑过来的?
庄灿把她搂在怀里,她说好。
“等你三哥回来,我们就一起回去。”
延悦擦擦眼泪,轻轻摸着她的肚子,“灿灿,你说三哥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我觉得三哥一定喜欢女孩……”
“我也喜欢女孩。”庄灿把手放在上面,她微笑着,想到了谁,“女孩子的话,长得一定很漂亮。”
因为她有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爸爸。
傍晚,齐优过来给庄灿检查身体。
庄灿一只胳膊量着血压,一手撑着头,她问齐优,“齐大夫,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朝安的身体状况,你知道吗?”
“洪爷把我关进实验室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偷偷给他配解药。”
“他不吃?”
齐优看她一眼,“你知道?”
庄灿抿了抿唇,“现在吃还来得及么?”
“放心。”齐优把血压计收好,他拿着庄灿的病历本在上面写了几行医嘱,“来得及,放心吧,就算来不及,老三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现在没人比他自己?????更珍惜他的命。”
见庄灿还是一脸担忧,齐优偷偷告诉她,“老三在里面嚷嚷着要吃双份的药,他怕我的解药不保险,还要让康二给他再配一遍,康二逮着这个机会,天天威胁警察要减刑,可热闹了。”
哈哈,庄灿笑了,那怎么可能会是靳朝安,一听就是齐优逗她的。
齐优见她终于笑了,自己也笑了,“对啊,多笑笑,只有妈妈的心情好了孩子的身子才会一起好,你只管相信老三,其余的都不需你再操心。”
“我相信他。”
“所以宝宝现在很健康。”齐优把病历本放到她手里,“你的产检报告我看了,没有问题,但是如果你能多笑笑,我想宝宝一定会更健康。”
“谢谢齐大夫。”庄灿起身送他,“每天让你跑一趟,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