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漆黑一片。
宋野城还以为任务就要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进行, 不料他才刚站起身、把先前在抽屉找到的手电筒摸了过来,却听头顶传来“滴答”一声轻响,紧接着, 房顶四角亮起了微弱的灯光。
宋野城顿时了然——这大概是为了便于拍摄, 所谓的“熄灯”其实并没有那么彻底,更像是商业大楼停电时的应急模式,让人勉强能看见周围物体的方位和轮廓,却又看不清晰。
宋野城没有多想,还是带上了手电筒以备不时之需,随即揣上地图和那张基地通行卡,走到门边拧开了房门。
此时的走廊里同样亮着聊胜于无的微弱灯光, 前后空无一人,显得寂静非常。
宋野城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地步入了走廊。
刚才的二十分钟里, 他已经将通往档案室的线路熟记于心, 所以此刻他也用不着再看地图,径直穿过走廊往楼梯方向行去。
从二楼上到三楼的过程十分顺利, 其间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但等绕过三楼转角继续往上, 四楼的楼梯口处却出现了一扇安装着刷卡器的电子玻璃门。
宋野城心知这应该就是那通行卡的用武之地了, 掏出卡片自上而下从刷卡器上划过,果然,玻璃门很快便无声地朝两侧拉了开去。
根据地图所示,档案室应该是在四楼左侧,但步入大厅后, 宋野城却没急着往左去, 而是转头看向了右边。
右边走廊尽头是中-央控制室, 那里被一扇形同银行金库的巨大金属门严密拦阻,上面也没有刷卡器一类的东西,看上去不像是能被通行卡开启的区域。
宋野城心中有了数,这才不再继续停留,迈步朝左侧档案室行去。
档案室所用的门禁与楼梯口相仿,都是透明电子玻璃门,从门外甚至就已经能隐约看见里面近处几排档案柜的轮廓。
宋野城照葫芦画瓢地刷那通行卡开了门,进入档案室内后,他拿出手电加强了光源,照着那些柜子上的标签看了看——
这里的档案似乎是按年份分类的,门口第一列年份最远,越往深处年份越近,每一年的档案占据三四个架子,而在这三四个架子中,所有档案盒又按照姓氏首字母依次排列。
宋野城粗略转了一圈,很快便在深处靠墙的角落找到了属于去年的那几座档案柜,正准备按横板上的字母检索“S”姓,忽然,他的余光瞥见最前方过道上闪过了一束亮光。
那是手电筒的光束,来自于玻璃门外。
有人来了。
宋野城当机立断关掉了自己的手电,往旁几步闪身躲在了最后一排柜子后面,又伸手将跟拍摄像也一并拉了过来,这才透过档案架的缝隙看向了大门的方向。
手电筒的光束晃动着接近,与之一同接近的还有几双脚步声和一个女人的话音:“档案室……就在这边,这个门也是刷卡的,我试试看啊……”
那是唐瑶的声音。
随着玻璃门缓缓开启,她的声音也愈发清晰了起来:“好了,进来了。哇这里好黑啊,我要找的是……哦,这里的架子是按年份排的,我先研究一下……”
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话音,宋野城莫名有点想笑,虽然他知道唐瑶这是在对摄像机说、是跟观众互动,但此时听上去实在像是神叨叨的自言自语。
“这个是……大前年的,”唐瑶一边走一边用手电筒照着那些架子,“这是前年……那去年的应该还在后面……”
随着她的搜索,她与最后一排柜子的距离也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跟宋野城打上照面。
宋野城犹豫了一下,还没考虑好到底是绕着柜子继续躲还是干脆直接走出去,忽然瞥见大门方向再度晃过了一道手电光。
又有人来了?
唐瑶并没有看见那边的光束,但却敏锐地听到了脚步声,而她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把手电筒朝声音的方向照了过去。
刚照完,她立马意识到了不对,赶忙“啪嗒”关掉手电,紧走几步藏在了最近的柜子后面。
然而此时这么做却为时已晚,只听那串脚步迅速靠近门边,几秒后待门打开,对方立刻扬声问道:“谁在里面——?”
是凌安。
唐瑶没出声,倔强地站在原地没动。
凌安很快好笑道:“别躲了——我刚都看到你手电光了大哥?”
听到这话,唐瑶顿知没有再继续藏的必要,认命地笑着从柜子后绕了出去:“你到这来干嘛?”
“是你啊?”凌安看上去居然有点意外,“我还以为是宋野城呢。”
“为什么?”唐瑶莫名其妙。
凌安笑得狡黠,做贼似的低声道:“因为我刚路过他房间的时候趴在门上听了半天,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唐瑶:“……”
柜子后的宋野城:“……”
“说不定他睡了呢?”唐瑶噎了半晌才道。
凌安挑眉,一脸绝不相信的模样:“怎么可能?他一看就是那种特会玩儿游戏的人好吧?肯定也找到线索了。”
宋野城完全不知他是从哪儿看出来的,但这种躲在暗处听别人讨论自己的体验实在新奇,他好险才忍住了没笑出声。
然而就在这时,身旁忽然传来“哼”一声鼻音——跟拍摄像居然笑了场。
“谁——?!”
凌安和唐瑶齐齐扭头望来,下一秒,两道手电光束穿过书架缝隙直直照在了宋野城脸上,顿时晃得他眯眼抬起了手。
“我去,你真在这儿啊?”唐瑶又好笑又诧异地惊呼。
“我就说吧?”凌安一脸“被我猜中了”的得意,“他肯定来得比你还早。”
宋野城无奈地从柜后走出,顺带给了摄像大哥一个“你出卖我”的调侃眼神,然后坦然问道:“你们干嘛来了?”
虽然三人都出现在了档案室,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们的目的必然相同。
“你干嘛来了?”凌安立刻精明反问,唐瑶也要笑不笑地盯着他。
宋野城眼见大家都不愿松口,索性摊手提议道:“不如这样,我们各干各的,互不干扰怎么样?”
凌安和唐瑶稍愣,很快双双点头:
“行。”
“可以。”
达成协议后,三人当即分头行动了起来,但是很快,他们便又全都聚集在了最后一排、去年的档案柜前。
见此情形,三人心照不宣地相互对视了一眼,心知他们要找的东西恐怕是一样的——都是自己去年的档案。
既然如此,宋野城也没再避讳,率先伸手从标着“S”的那一行里抽出了写着自己名字的档案盒,而凌安和唐瑶也紧随其后,双双顺着字母找出了自己的档案,接着各自转身走出几步、隔开一段距离,相互保留了最后一点私密性。
档案盒是老式纸板盒,盒子上写着志愿者姓名和参加实验的起止日期,盒子侧面则是牛角式的搭扣,将顶盖与侧面紧密相连。
刚把盒子拿到手,宋野城便有些意外,因为这盒子掂上去分量着实不轻,如果里面全是纸张的话,少说也得有几十上百张。
这记录是得有多长?
想着,他纳罕地打开牛角扣掀开盖子,用手电筒照进了其中。
下一秒,他蓦地愣在了原地——
白纸?
宋野城伸手翻了翻,发现里面的纸的确很多,几乎塞满了整个盒子,但却无一例外都是空无一字的白纸,仿佛打开了一个崭新的A4纸包。
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起了那些影视剧中常出现的、需要火烤或是化学试剂才能显现出文字的设定,但别说现在附近没有工具,即便有,这么多张纸要一张张筛选恐怕也不容易。
想着,宋野城忍不住转头看向了身后的两人。
凌安和唐瑶虽没有站在一处,但此时两人脸上却浮现着如出一辙的纳罕和错愕,唐瑶甚至已经蹲身把盒子放在了地上,仔细一张张翻看了起来。
片刻后,她终于放弃般抬起头:“……你们的纸上有字吗?”
听到这话,宋野城和凌安顿时确定了现在的处境——他们三个人遇到的情况其实是一样的,都拿到了满是白纸的档案盒。
宋野城跟两人对视了一眼,还是把刚才的猜测说了出来:“会不会是需要用——”
——啪!
他话音还未落地,头顶十余盏日光灯忽然齐齐亮起,突如其来的煞白强光差点没把三人给活活晃瞎。
紧接着,档案室的玻璃门伴随“滴”的一声电子提示音开启,江阙、贺景升和林砚三人仿佛精英职业片里的专业法医出场般,呈三角站位、以一种自带BGM的气场大步走进了档案室,径直走到了宋野城三人的面前。
场面顿时变得十分诡异。
为首的江阙拿出通讯器看了一眼,随即堪称居高临下地抬眸看向三人:“十点半,这时候你们应该在宿舍睡觉,来档案室做什么?”
凌安三人莫名都被问得一噎,唐瑶下意识抬头朝宋野城和凌安看了看,似乎是想看他们要怎么说。
眼下这种情形里,宋野城居然还有心思分神感慨了一下——江阙不去演戏真是浪费,这气场、这态度,连他都被震慑得冒出了一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感。
此时三人手中打开的档案盒简直是铁证如山,让他们连编都没法编,既然如此,宋野城索性也不再遮掩,干脆说了实话:“我们想看自己去年的档案。”
不等对面说话,凌安这会儿也回过了神来,纳罕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江阙身旁的林砚微微一笑,抬手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随即垂下手去、从口袋里摸出了通讯器,对着他们亮了出来。
宋野城三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实验指导员的通讯器居然与他们志愿者的完全不同——机身看上去高端了许多不说,正面还有块高清显示屏,屏上显示着基地的电子平面图,而图中档案室的位置上,此时赫然有个标注着“凌安”名字的、不断闪光的红点。
——那是电子定位装置。
不消多问,定位器必然正藏在被志愿者们随身携带的通讯器里。
“我去,”凌安诧异道,“你们监视我们?”
“是监督,”林砚收回通讯器,语气彬彬有礼又理直气壮,“金博士介绍我们的时候就已经说过,我们的责任是‘引导’和‘监督’你们的实验过程,这当然也包括随时掌握你们在基地的动态,以防你们做出任何与实验目标相悖的事情。”
凌安不由语塞,一时间居然没法反驳。
“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办?”
宋野城倒是泰然自若,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江阙面前,微微低头笑看他道:“我没乖乖在房间睡觉,你是要把我抓回去么?”
这像极了调情的骚操作看得周围几人具是一愣,旁边还蹲在地上的唐瑶忍不住憋着笑低下了头,而作为局外人的所有跟拍人员立刻眼冒金光地露出了一种看好戏的表情。
江阙也没料到他会是这种临场反应,耳根不由得稍稍一热,但思及自己“实验指导员”的人设,他抬眼回望去时,还是勉强保持住了先前质询的气场:“不,但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为什么想看自己的去年的档案?”
宋野城努嘴想了想,继而理所当然道:“因为我好奇啊,如果你有段记忆不见了,你也一样会好奇吧?”
这明明是符合剧情和人物设定的回答,但却又仿佛透过剧情触及了现实中的某些现状,以至于江阙忍不住恍惚了一瞬,须臾,才又回归眼下:“但你应该知道,当初你既然选择了遗忘,就说明那并不是一段值得铭记的美好回忆。现在既然都已经忘了,还有必要再重新找回来么?”
这话其实很有说服力,就像宋野城收到的那封来自自己的邮件中所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好奇,但相信我,你绝不会愿意再想起那段过往。
然而宋野城越是带入角色,就越是能理解那种求知欲,或者换句话说,他本人其实并不认同这个角色去年的选择——通过遗忘来逃避过往,在他看来原本就是自欺欺人。
“没办法,”宋野城恣意地抬了抬眉,“如果一件事注定会让我后悔,那么与其因为没做而后悔,不如做完再后悔。”
他们俩明明从没对过台词,甚至根本都没有“台词”这个东西的存在,但此刻一问一答间,却莫名让周围的人都体会到了一种意味深长又高深莫测的过招感。
听到这个回答,江阙静静与他对视了几秒,最后终于像是放弃了某种规劝的执着般,转而看向了凌安和唐瑶:“你们也都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