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檐下的那张脸正是许意。
而他们刚才之所以没能从轮廓认出, 是因为许意平时都是披肩长发加高跟鞋的熟女装扮,此时却将头发绾在脑后、穿着中性休闲装和运动鞋,跟平时完全判若两人。
“她到这来是……”
豆子刚问到一半, 突然觉得自己想问的其实是句废话——半夜两点、刻意变装、独自来到无人的走廊, 这要说是无聊闲逛才比较扯淡吧?
想着,他转而问道:“她干嘛要看监控?”
许意刚才抬头的举动在他看来简直莫名其妙,因为她既然又是换装又是戴帽子,显然就是不想被人认出,结果却又主动抬头跟监控打了个照面,这操作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宋野城兀自想了想,推测道:“她如果知道这是监控的话, 可能就不会多此一举从消防通道上来了吧。”
许意出现在走廊时所站的位置不是电梯口,而是消防通道口,也就是说她是步行上来的。除非她是大半夜突然想爬楼梯锻炼身体, 否则这么做的最大可能就是为了避开电梯里的监控, 由此看来,她可能并不知道走廊里同样有监控。
“这么大个监控她都没发现?”豆子瞪眼大惊小怪道。
听到这话, 江阙默默转头看向了他。
豆子茫然地眨眨眼,紧接着便反应了过来:“哦, 你当时只是不认识这个款式嘛, 又不是没发现对不对?”
见江阙一副并没有被说服的表情,豆子讪讪咂咂嘴,终于还是认输道:“……好吧,我承认它长得确实很像路由器,而且藏在花篮底下……我开始也没注意到。”
说罢, 他又立刻辩解道:“但我们没注意到很正常嘛!我们又不想干坏事?”
这解释倒的确合情合理, 对于并不想在没人的时候偷摸干点什么的人来说, 确实很少会去特意留心注意周围的监控设备。
江阙也不知是被说服了还是觉得他梗着脖子申辩的模样很有趣,要笑不笑地转回头,重新看向了屏幕。
监控画面中,许意先是抬头顺着走廊遖颩喥徦上方看了一圈,似乎是想确定这里真的没有监控,随后又转身看了看走廊两侧,确认周围没人后才走向对面那间房,从兜里摸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进屋之后,她连灯都还没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反手关上了房门。
“嘿?”豆子简直无语,“又关门了,这还能看到啥?”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她大半夜跑来这里肯定不会是因为闲着没事干,但眼下这种监控如果放在刑事侦查里,可能就连直接证据都算不上——如果单就以此作为证据,说是她在门锁上装了摄像头,这单薄的逻辑链甚至是要被检察院退回、勒令补充侦查的程度。
房门紧闭的状态维持了大约十分钟,最初的一两分钟里,画面就像恢复了静止一般,但是从第三分钟开始,门下的缝隙里居然透出了明显的灯光。
看着这一点细节,宋野城和江阙齐齐心想:除非许意真的什么也没做,否则她这未免也太心大了点吧?她难道都没考虑到会有人从楼外发现这扇窗户在凌晨亮着灯的可能?
十分钟后,房门被重新拉开。
屋里的灯还亮着,许意也没急着走,而是站在敞开的门边,摸出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一圈,又反向转了回去,接着伸头盯着内侧门把手的同时,握住外侧门把手左右拧动了一番。
这情形要是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或许会以为是门锁坏了、她只是在尝试开锁而已,但屏幕前的三人却瞬间就猜到了她在做什么——
她很可能是在确认安装那枚纽扣摄像头对门锁是否有影响、会不会被发现端倪。
见此情形,三人心中本就已经足够清晰的判断瞬间变得更为笃定,然而大大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许意竟然还有进一步的举动。
如果说先前的所有行为都不足以直接证明摄像头是她安装的话,那么她的下一个举动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敲下了一记重锤——
三人眼睁睁看着她关上房门、站在门前掏出手机,然后就那么在高清监控的拍摄下,点击了手机屏幕上的一款软件。
下一秒,她的手机屏幕里出现了一个与热搜偷拍照视角完全相同的画面,并且这画面还随着她再次将门拧开、前后推动的动作而实时变换着角度,足以证明此时的门后安装着一个与她手机终端相连的录像设备!
亲眼目睹完这一幕,豆子简直都傻了眼。
宋野城和江阙也不禁错愕地转头对视,被这突如其来的自爆式举动弄得都不知是该觉得惊喜还是惊吓。
就在他们愣神的功夫,许意已经像是大功告成般收起手机、关掉房中的灯,合上房门并上锁,而后揣着钥匙转身离开了走廊。
监控里恢复了定格般的空旷。
如果许意没做那个一锤定音的举动,说不定他们还会秉承着严谨的态度将她走后的录像继续看完,以免在万分之一的情况下,她进门后真的什么都没做、安装摄像头的另有其人。
但现在……显然已经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必要了,因为就连那万分之一的可能都已经不复存在。
豆子伸手敲下了暂停,像是感慨又像是没回过神似的靠上椅背,愣了好半天才道:“我去,我之前怀疑了一圈都没怀疑到她身上。”
宋野城想了想,道:“这也许就是她拍摄当天让小尤去市里的原因吧。”
豆子闻言一愣,紧跟着在脑中回忆了一番,很快便恍然大悟——
那张偷拍照里的场景在外人眼中是“医院”,但在剧组众人的眼中却明显是片场,所以大家看到照片的第一反应都跟庄宴差不多——怀疑是当天在场的内部人员私自偷拍并外泄。
一旦有了这种思路,众人就很难会怀疑到许意身上,因为她当时正躺在床上、是被偷拍的那个人,当然不可能同时又是拍摄者,而剧组中唯一与她有关联的助理小尤,当天又因为去市里给大家买杀青礼物而一下午都没露面,这就相当于拥有了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理清这个逻辑后,豆子不由“啧啧”摇头,但很快又不解道:“可她拍这种照片图什么呢?让网上吃瓜群众误以为她‘未婚先孕’,这不是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么?”
他话音刚落,江阙再次默默转头看向了他。
甫一接收到那似曾相识的视线,豆子瞬间警觉了起来:“……我、又说错话了?”
宋野城仿佛人形自走翻译机:“不,他只是觉得你这个问题很业余。”
豆子:“……???”
江阙带着一脸不似作伪的同情,正儿八经又补了一刀:“也许你平时应该多看看微博。”
宋野城差点笑岔气。
这话从江阙这么一个连微博APP都是刚下载不久的人嘴里说出来,简直就像一个八十岁老大爷嫌弃你不够时尚,豆子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一万吨嘲讽,不可思议地瞪着铜铃般的双眼、从兜里摸出手机,颤颤巍巍点进了微博。
两分钟后,他就和先前的童茜一样,被许意那短时间内暴涨的粉丝数和评论区无数“亲亲抱抱摸摸摸头”的盛况惊了个大呆。
与此同时,他也终于反应了过来,自己的确问了一个极度业余的问题——
正如宋野城先前判断的那样,这种热搜甚至连绯闻都算不上,最多只能算个笑话,因为它拍到的毕竟是片场,所以根本不具备多少杀伤力,只须简单的几张剧组工作照、几段剧本文字或者剪段电影花絮就能迅速澄清翻盘。
而在翻盘之后,得知真相的网友只会哈哈一笑直呼乌龙,或是指责营销号卑鄙无耻没下限,而无论如何也不会怪罪同样是“受害者”的许意,反而还会因为她好端端拍着戏却莫名躺枪的无辜遭遇而倍感同情。
除此之外,这次热搜还既关乎《寻灯》又关乎宋野城,相当于给她“寻灯女主”和“宋野城搭档”的身份再度划上了重点,让她借此机会走进更多路人的视线,短时间内迅速提高了知名度和记忆度。
这么一想,连豆子都不得不承认这分明就是一场极为成功的炒作,而他先前理解的“给自己泼脏水”什么的,实在是太单纯过头了。
想着,豆子眨着眼哼笑着摇了摇头,又是佩服又是无语,好半天才又转头道:“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是。”
宋野城肯定道:“我们该去吃饭了。”
豆子:“……”?
宋野城嗤笑起身,拍拍他的肩头:“吃饭之前可以顺便把这段监控发给许意。”
豆子愣了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既然宋野城这么说,他便立刻着手操作,把凌晨两点之后的那段监控截取了下来,连线存进手机,然后二话不说发送给了许意。
发送完后,三人便也没再继续在监控室逗留,顺手将门带上,行至走廊另一边乘电梯下了楼。
几分钟后。
三人刚刚踏出商务会所大门,宋野城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摸出手机,看见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后,没什么表情地接通了电话:“喂?”
听筒中,许意的声音因为害怕而颤抖着,甚至都带了点哭腔:“城、城哥……你听我解释……”
*
晚六点半。
山庄餐厅包厢内。
庄宴面前的碗筷动都没动,坐在桌前拿着手机,看着屏幕里的监控录像。
下午拍摄期间,宋野城几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这件事,直到六点多拍摄任务全部完成,他才约庄宴一起吃饭,来到了这间包厢。
这会儿豆子正和相熟的几个剧组工作人员在楼下吃自助,包厢里只有宋野城、江阙和庄宴三人。
录像其实不过短短十多分钟,可庄宴看完后并没急着说话,而像是在考虑着什么般、从头开始又看了一遍。
他此时的心情着实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