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进市区时已经接近十二点。
工作日的深夜, 又是雨天,路上的车辆和行人都屈指可数,再加上庄宴选定的这座天桥所处的位置并不在市中心, 所以剧组拉起的界线外虽然偶尔有路人驻足围观, 但也只是寥寥几个,并不构成太大影响。
天桥不远处有一排沿街商铺,此时大部分都已经关了门,只有零星几间药店、便利店和茶餐厅还在营业。
茶餐厅的老板是一对年轻小夫妻,此时小伙子正在柜台后玩着手游,而姑娘则靠在玻璃门边好奇地往天桥那边张望:“他们到底要拍什么?怎么还不开始拍?”
其实最开始看到摄影机的时候,他们夫妻都联想到了前两天的热搜, 心说该不会是宋野城那个剧组吧?结果左看右看也没看到演员,便心想果然还是自己想得美,哪那么容易就能偶遇大剧组。
外面是乍暖还寒的初春雨夜, 店里的暖气却开得很足, 姑娘手中捧着盒雪糕,一边嗍着勺子一边纳闷道:“你说他们连个演员都没有, 是只拍景不拍人吗?这下着雨会不会把摄像机弄坏?”
小伙子手里嗖嗖放着游戏技能,闻言又无奈又好笑, 原本他们都已经要关门了, 就因为姑娘想看看热闹这才没关,没想到她现在不仅看热闹,还帮人家担心起摄像机来了:“你咋这么爱操心呢?我看他们请你去当导演得了。”
“哟,那敢情好啊,”姑娘娇俏一笑, 随即佯装妖妃状, 矜贵又勉为其难地细着嗓子道, “那本宫就赏你个男主角当当吧。”
小伙子笑出鹅叫:“得嘞,谢主隆恩。”
说着,他一抬眼正好看见了姑娘手里的雪糕,立马皱眉道:“啧,你怎么又开了一盒?能不能稍微给姨妈一点尊重?肚子又不疼了是不?”
姑娘刚好吃完最后一口,闻言麻溜利索地转头把空盒扔进了纸篓,冲他吐舌做了个鬼脸,刚准备拍拍手招呼他关门回家,忽然瞥见桥下又有几辆车开来:“咦?好像又来人了哎?”
还没等小伙反应,紧盯着车门缓缓开启的姑娘忽然瞪大双眼惊呼道:“我——去!那是宋野城吗?!”
三十米外。
宋野城刚踏出车门就吸引了无数视线,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加上完美的身材比例令他哪怕是在平均身高都不矮的北方也鹤立鸡群,无论往哪一站都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他和齐先韵的妆发都是出发前就已经打点好的,而剧组也安排了化妆师等在旁边的保姆车内,以便中途随时补妆。
此时雨还在下,但下得并不算大,庄宴领着宋野城和齐先韵给他们讲了一遍定点,而后安排好齐先韵“摆摊”的位置,让他们先试一条两人都打着伞的效果。
这场戏在电影中发生的时间点是方至在公司被领导叫去谈话的那天晚上。
经历了几小时的加班后,略显疲惫的方至一手拿包一手撑伞,在回家的路上想着领导白天的提议——去新公司。
领导口中提升的薪资和休假时间对他而言并不那么有吸引力,但那所私立学校的名额却实实在在让他动了心。
那所学校究竟有多好他是知道的,每年有无数大赛获奖、对外交流、中高考状元的新闻都是出自他们,可以说那里简直就是拔高孩子起跑线的金门槛、培养高精尖人才的温床。
然而,如果他接受了这个福利,那就意味着他要带方乔一起去,而如果他们父女都去了千里之外,乔敏便只能独自一人留在这边。
这必然是乔敏不能接受的。
而乔敏也大概率不会愿意跟他们一起去,因为她从小就在本地长大,且她目前的工作她自己非常喜欢,辞职离乡对她而言既是割舍也不公平。
是的,不公平。
方至对女儿的关爱已经让乔敏一再不满,如果再得知他想为了女儿的前程远赴异地,不知她会作何反应。
细丝般的雨水沙沙洒在伞上,汇聚成颗颗水滴顺着伞骨滑落,在方至脚边迸溅开来。
他心中考虑着种种可能,试图找到一种切实可行的方案,拖着略显拖沓的脚步踏着天桥一侧的阶梯,一步步走到了顶。
空旷的天桥上没有行人,只有个撑伞坐着的摊主守着还没收的地摊。
这在每个城市都不少见,许多摊贩都会选择夜晚在人行天桥上摆摊。更何况此时的方至记挂着心事,走路都走得心不在焉,所以路过那地摊时甚至都没有往旁分一个眼神。
然而就在他已经走到几步开外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沉闷而又苍老的声音——
“小伙子,等等。”
方至停下脚步,疑惑地转过身去,便见刚才路过的那把黑伞此时微微抬起,其下露出了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那是个老头,穿着件灰色旧棉袄,坐在小马扎上,一手撑着伞,另一手松散地搭在膝头,脚边搁着个鼓鼓囊囊的黑布包,马扎前摆着张破破烂烂的白布,被几件奇形怪状的东西压着四角。
隔着几步距离,又有雨伞遮挡光线,那处于阴影中的白布看不清内容,方至的视线重新落回老头脸上:“叫我?”
老头抬起手,手掌向下朝他勾了勾:“来。”
方至狐疑地挪了几步,到近前后终于看清了那白布上的内容——潦草的面部轮廓和手掌纹理图,旁边写着“面相”、“手相”、“八字”等字样。
算命的。
方至心中立刻有了数。
因着年少时的经历,这类人可算是他最不待见的一类,于是在知道对方身份的瞬间,他的态度明显变得不那么客气起来:“干什么?”
“小伙子,”老头慢悠悠道,“我等你半天了。”
方至莫名其妙:“等我?”
老头缓缓点了点头,高深莫测道:“我今晚早就该收摊,但就因为算到你要来,这才等到现在。”
方至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怎么,算出我骨骼惊奇,要收我为徒跟你西天取经?”
老头没理会他的讥讽,垂眼笑了笑,道:“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等在这就是想告诉你一声——你有大灾将至。”
虽然老头说得有模有样,方至还是像是听了个笑话般从鼻腔里冷笑了一下:“牢狱之灾?因为把你打了?”
这是个广为人知的冷笑话:有个算命的说别人有牢狱之灾,对方一气之下把他打成重伤,最后果然被抓了起来。
听着这明显嘲讽的语气,老头也并不恼,缓缓伸出两根手指,接着自己刚才的话道:“而且是两灾,还都跟至亲有关。”
方至皱了皱眉,心里其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但却还是想看看这老头到底想搞什么鬼,于是不咸不淡地道:“所以呢?你是能帮我消灾还是避祸?或者给我指条明路,让我去哪座山拜拜佛,求个护身符?”
老头摇了摇头,还真一本正经接了他的茬:“那些没用。”
说着,他弯腰拉开了他脚边的黑布包,从里头拿了个被报纸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出来:“这个才能帮你。”
从老头的手势来看,他是想直接把那东西递给方至的,但方至压根没有去接,甚至还谨慎地往后退了小半步,提防之意显而易见——
他可不想给对方碰瓷的机会,万一东西拿到手里是个坏的,对方硬说是被他弄坏,那可就真是摊烂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