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剩下两场戏的拍摄地点都在别墅二楼, 宋野城和许意吃完午饭回到别墅后,就去三楼更衣室分别换上了家居服,而徐妙也换上了她的儿童睡衣。
这两场与上午拍的那段晚餐戏相衔接, 是一家三口入夜洗漱后的卧房剧情, 开拍前庄宴花了不少时间调整片场光线,直到从镜头里看去,明暗效果已经完全吻合所需的氛围、再也没半点毛病可挑,他才终于回到场边,喊出了那声“A”——
窗外夜色已深。
装修粉嫩的儿童房中只亮着一盏光线柔和的台灯。
方乔穿着睡衣,乖乖躺在被窝里,方至则靠坐在床头, 捧着一本书轻声细语地给她讲睡前故事:“……昏睡的臣民们被钟声唤醒,得知恶魔已经被王子斩杀,欢呼雀跃地将他送上了国王的宝座……”
方乔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令方至不由停下了话音, 而小姑娘明明已经睡眼朦胧,却还是喃喃追问道:“……然后呢?”
方至无奈一笑, 合上书随口编了个结局:“然后他们就从此过上了平静快乐的生活。行了,看你都困成什么样了, 快睡吧。”
他把书放上床头, 起身弯腰给女儿掖了掖被子,方乔乖巧道:“爸爸晚安。”
方至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晚安。”
关掉台灯,方至离开女儿卧室,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
隔壁主卧中——
乔敏正在化妆台前做睡前护肤,倒了些乳液在手心, 然后将瓶子搁上了台面。
方至拧开房门, 乔敏从镜子中看了他一眼, 收回目光用指尖沾上乳液抹在额头,淡淡道:“她睡了?”
“嗯,”方至缓步走到她身后,俯身搭着她的肩,从镜子里观察了她片刻,笑问道,“怎么了,今天好像心情不好?”
乔敏目不斜视地继续着手里的动作,面无表情道:“没有。”
“还没有呢,”方至笑着揶揄道,“瞧这一脸高冷的,都快结出冰霜来了。”
说罢,他走到一旁,在床沿上坐下,盯着她的侧脸认真道:“到底怎么了?嗯?”
乔敏动作微顿,有些不悦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再次收回视线:“我有时候觉得,这个家里就算没有我,你们俩也能过得挺快活。”
方至不由一怔,眨着眼有些哭笑不得地道:“你这叫个什么话?你可是家里主心骨,怎么能没有你呢?”
乔敏从鼻腔中轻轻一哂:“我看你有女儿就够了,有没有我都无所谓,反正你也不在乎孩子是亲生的还是——”
“你怎么又提这个?”
方至立刻打断了她,脸上笑意可见地淡了下去,警惕地往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音量劝道:“她从还不会走路就在我们身边,跟亲生的有什么区别?而且当初不也是你说想领养个孩子的么?”
是的,方乔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而是几年前领养来的孩子,这也就是为什么晚上在餐桌边面对方乔冷不丁提及生日时,乔敏险些没能答上来的原因。
乔敏像是被戳到了某个隐忍已久的痛脚,扭头脱口而出道:“那是因为我不能生!我怕你觉得没有孩子的家庭不完整!可现在我每天都在后悔,每天都恨不得把她送回去!我怎么知道你会对她这么——”
她仿佛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出了心声,又像是这话让她有些难以启齿,顿了好几秒才扭回头去把话接完:“——这么偏爱?”
精致的礼盒,碗里的虾仁,父女俩亲密无间的打闹,这些都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在他们的生活中。
乔敏时常会想,如果方乔是她的亲生女儿,也许她就不会这样敏感地不是滋味,可事实是方乔并不是,所以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琐事对她而言就仿佛日复一日扎在心尖的小刺,时而疼时而痒,刮出的细痕中丝丝缕缕地往外冒着难言的酸涩甚至……嫉妒。
这种感情中似乎还夹杂着些许对自己不能生育的怨恨,令她愈发难以自控地陷入了狭隘的漩涡。
——他曾经最爱的人是我。
——他曾经只爱我一个人。
乔敏无法容忍这种爱被分走,哪怕分走它的是他们名义上的女儿。
卧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方至被她说得愣在了原地,脑中回忆起晚上发生的那一幕幕,好半晌才像是终于明白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凝眉沉默许久后,他不由无奈起身,往前两步半蹲在了化妆台前,握着乔敏的手自下而上仰视着她道:“是因为觉得我总在围着她转,陪你的时间少了是不是?”
乔敏默不作声地垂着眼,但从表情来看确实就是如此。
方至轻轻一笑,好言好语地劝道:“这不主要是因为她还太小嘛?小孩子总是需要大人多陪陪的,过两年她再大点,说不定咱们想陪她还嫌烦呢。”
乔敏其实也在为自己居然跟一个孩子争风吃醋而感到羞臊难堪,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听方至诚恳道:“说到底都是我不好,顾此失彼,经常忘记关心你,也没顾及到你的感受。但以后我肯定会多注意,好不好?嗯?”
乔敏被他握着手晃了晃,抬眼看向他,态度明显已经有了松动。
方至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趁热打铁地哄道:“这样,明天她不是要去少年宫上课么?咱们把她送过去,然后我陪你去逛街、吃饭、看电影,咱们找找以前二人世界的感觉,怎么样?”
迎着他真挚含笑的目光,乔敏的唇角终于浮现出了微许弧度,勉为其难似的轻轻点了点头。
*
——“OK,收工!”
庄宴终于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外面天色都已经暗了下去。
最后这场戏算是全天最难的一场,除了复杂情绪的表现和微表情控制之外还有镜中画面拍摄角度的问题,期间不仅NG了几次,还重拍了一段改变互动走位的镜头作为备用,全部完成时已经临近天黑。
眼见庄宴终于满意,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长长舒了口气,然而许意那口气还没来得及舒到底,就忽然想起她今天的工作其实还没完——她晚上还要和徐妙一起跟庄宴去市区拍一场她们母女的夜戏。
“行了,你俩上去换衣服吧。”
庄宴走过来对宋野城和许意道,然后又嘱咐许意:“等会我先带人去市里布置片场,妙妙直接跟我一起去,你吃过饭可以稍微休息一会,八点多再过去就行。”
许意忙不迭应下,随即带着助理小尤匆匆往三楼单独的更衣室行去。
周围众人开始收拾起器械设备和各种道具,庄宴见宋野城还没走,忽又想起了什么,提醒道:“哎对了,明天的安排都知道了吧?早上就别起太早了,下午改拍办公室那场,等齐老到了你俩过一遍戏,晚上肯定是要通宵熬大夜的。”
他口中的齐老名叫齐先韵,是位德高望重的老戏骨,也是这部片子“寻灯”主线的起点——算命先生的扮演者,原本开机前就该抵达,但因为临时有事改到了明天下午进组。
每天的拍摄任务其实通告单上都已经写明,但实际拍摄过程中会经常因为突发情况而作临时调整,这都是家常便饭。
“我知道,”宋野城点头道,“您也悠着点儿,抓着空就多休息,可别熬太狠。”
剧组里没几个职务是不辛苦的,毕竟每多拍一天都意味着巨额开销,少不得要车轱辘似的连轴转,而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导演,场场都得在,时时都得盯,既耗体力也耗脑子。
庄宴领情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紧接着便被副导演拉着一边说话一边出了门。
宋野城目送他出去,随即转身走到窗边往下看了看,恰巧这时豆子从门外进来,见状精明道:“城哥,你是不是找白老师?”
宋野城回头道:“他人呢?”
他拍戏的时候注意力总是很集中,所以直到刚才全拍完,他才发现原本就在庄宴身边的江阙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人影。
豆子往头顶指了指:“我之前回来的时候看到他上楼了,可能是累了上去休息会儿?”
听到他说“回来”,宋野城这才想起自己中午吃完饭让他去市区买东西来着,忙问道:“买到了吗?”
豆子满脸累感不爱地点了点头:“买是买到了,但那也太——难买了吧?我差不多跑遍了整个市区加郊区才找到!”
“送过去了?”宋野城又问。
见豆子再次点了点头,宋野城终于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了我的崽,给你记个大功。哦对——你女朋友想要的那个限量款的包我让人给你去买,账单算我的。”
豆子满脸的凄苦瞬间变成了心花怒放,激动得热泪盈眶:“城哥——!你真是我亲哥!”
宋野城赶紧推远了他企图扑上来熊抱的胸膛,转身一边大步往门外走去一边挥手道:“晚上你就不用跟着了,自由活动吧啊。”
*
三楼,化妆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