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束做了个梦。
据说那年是千壑界数万年来最热的一年, 据说那天是那一年最热的一天,在炽焰山百里外的火山,他遇见了盛明华。
一群被烈阳和火山晒成黑炭的奴隶, 为了一口清水,抢得你死我活。
他第一眼就看见了盛明华, 因为她浑身是血就像千壑界遍地的黑岩熔浆, 因为她打趴了所有的奴隶, 抢到了那口水,狼吞虎咽灌了下去。
乌束还记得,她抬头看过来的那一瞬间,炽焰山恰好刮来一阵寒风。她的眸子也是那般冷冽, 就像冰原桀骜不驯的孤狼。
他把她带了回去,她从野外的公共奴隶变成了他的私奴。
在所有私奴中,地位最高的是影奴,和主人签订生死相关的契约, 时时刻刻跟在主人身后。
他给了她角逐影奴的权力,却没给她任何特殊的待遇。他想看看, 这个拥有冰狼般眼神的女人到底能爬到什么程度。在众多备选的影奴中,她的天资并不算最好, 然而她依然打败了前面的所有奴隶,爬到他身后的位置。
她们签订生死契约的那一刻, 乌束知道自己没看错人。
后来的一百年, 他打败干掉所有的敌人,终于爬到今日的位置,她一直跟在他身后。中途经历过无数次命悬一线的危机, 她依旧没有掉队。
一百年来, 身边的来来去去, 分分合合,她是陪伴最久的人。
乌束清楚,他对她有种不一样的感情,他知道她也一样,那只桀骜不驯的冰狼时不时会流露出依赖和爱慕的感情。
他握紧权柄之后,把她当作左右手培养。开始带她进入各种酒局宴席,出入九德界大人物的会议。她可以更进一步,不止是藏匿于阴影的奴隶,他可以带她走到阳光之下。
不知多少个酒局后,她说她想离开。
乌束记得,那个晚上像今夜一样繁星满天,他也喝得像今日这般醉。他听到她想回跃渊界,立马就笑了。
“跃渊界就是个烂泥沟,扶也扶不起来,你回去有用?”
她定定地看着他,那双冷冽的眸子一下子就把他带回他们初遇的那天,还是这般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不驯。
“我想试一把。”
乌束把酒壶往地上一摔,把她拉到身前,亲手解开了她脖子上的锁奴环。
他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没当回事儿。
既然她想试试,那就让她去试试,反正迟早会回来,回到他身后。乌束是这么想的,没想到她一走就是一百年。
再次见到她,她成了跃渊界的代表,不止离开他的身后,还站到了和他对立的位置。
现在,又是个繁星满天的晚上,又是个喝得烂醉的酒局。
乌束看着她又一次转身离开,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跟着她走出院子。
清凉的微风,软塌的细沙,粼粼的湖水。
乌束的酒醒了点,突然意识到这儿不是炎热的千壑界,他和她也不是当年那般亲密无间。
他顿住脚步,注视她的背影逐渐远去,终于忍不住喊住了她。
“盛明华。”
她转过身,没回应。
乌束心里转过许多念头,最后讥笑了一声,“我说过,千壑界就是个烂泥沟,扶不起来,你还没看清?”
她还是没开口。
乌束又道:“你还要陪它堕落下去?”
她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有种了然的通透。
乌束猛然回神,他被她看透了。是了,他们太熟了,百年的相互扶持,她是最懂他的人。同时,他也是最懂她的那个。
他的嘲弄讽刺,在她眼里全是故作姿态地挽留。
乌束深吸一口气,收起自持骄纵的假面,不缓不急地走到她面前。他带着他的影子慢慢靠近她的影子。
天色黯了下来,繁星和明月隐于黑云后。暧昧不清的夜色里,他们的影子模糊不清,似乎交织纠缠再一起。
“一百年了,你该看清了,跃渊界救不活。这样耗下去,不如回来,做我的左右手,把跃渊界变成千壑界附属界域里最亲近的那个。”
“回去,继续当你的狗?”
这话刺耳得很,乌束皱眉道:“你知道,我没把你......”
她突然开口打断,“你记得吗?你带我参加了很多个这样的酒局。”
乌束点头,怎么会忘?他想把她带到阳光下。
“酒局宴席上,你同那些大人物谈笑风生,我真的很开心,我以为我是个不一样的奴隶,甚至能摆脱奴隶的身份束缚。”
“后来,他们说我是条狗,是你乌束养在身后摇尾乞怜的家犬。无论我多么努力,无论我做到什么程度,他们只会说是你乌束□□得好。他们说,奴隶界域出身的狗奴才,只会仗着主人往上爬。”
“那时我明白了,不管我爬多高,只要还在你身后,我就只能是条狗。只要跃渊界还是千壑界的附属界域,我的同胞都只会是奴隶。”
乌束无从辩驳,眼睁睁看着她的眸子一点点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