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漆墨黑的地下, 她的身体隐在三尺外,看不明清。冰冷的钢铁五指掐在贺拔势喉咙,他垂眸看去, 依稀能看见五指闪着冷涔涔的光。
贺拔势头疼得厉害,这场面, 真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
“我真不知道,我发现这儿才没几天。”
喉咙的手渐渐掐紧,他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来。
“这儿的魔气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你们怎么从坤舆界弄来的?里面到底藏了什么东西?贺拔六野究竟想做什么......”
十几个问题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贺拔势被问懵了, 这也正是他想弄清楚的问题。
“我还想问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 另一只手冷不丁捂住他的嘴, 把剩下的字打入腹中。
哒、哒、哒。
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两盏金色的灯笼也挪了过来。
“诶, 我们巡逻此处都巡了几十年了,连里边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家主似乎也没打算告诉我们。这儿这么多黑雾,阴森森的,你说家主到底在里面干了什么?”
“少说两句吧, 你都说家主藏在里面了,还能让我俩知道, 巡逻完赶紧走吧, 这儿怪得很,巡逻几十年了,还不习惯。”
金色的灯笼渐渐近了, 贺拔势看清了, 那两盏灯笼上贴着佛门的符文。
金光打在那两个巡逻修士的脸上, 陌生得很,他绝没有在贺拔家看过这两人,难道贺拔六野派外人来巡逻贺拔家族的禁地?
不知怎么的,两盏灯笼方向一转,竟朝他们走了过来。
喉咙的五指掐得更紧了,嘴上的手也捂得更紧。
狗和尚骤然俯下身子,和他脸贴着脸,冷冷地盯住他,那眼神分明在说“别说话,不然老娘摁死你”。
金光逼近,几乎要照到他们身上。贺拔势不由得屏住呼吸,若是被发现了,他也讨不得好。
幸好金光在前方掠过,没有照到他们身上,那两个巡逻修士似乎没有发现异常,一边说话一边离开了。说话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远,灯笼的金光也被遮挡在黑雾之后。
嘴上的手松开,贺拔势不禁大喘了好几口气。
狗和尚松开了喉咙上的手,从他身上起来,还朝他伸出一只手,要拉他起来。
她怎么突然转性了?
贺拔势心觉奇怪,没有接她的手,半靠在地上,警惕地盯住她,“搞什么鬼?”
她倏地笑了笑,抓住他的手臂,强硬把他拽了起来,“你也是溜进来的吧。”
贺拔势站直身子,打开她的手,“我不是说了吗?你怎么突然信了。”
“呼吸,方才你下意识屏住呼吸,你也不想被那两人发现。你若是光明正大进来的,早就向他们求救了。”
两个同为溜进来的,不约而同放轻脚步,向灯笼消失的方向走去。巡逻修士前往的地方,必定隐藏着贺拔六野的东西。
越往里走,黑雾越浓,甚至凝结成点点滴滴的露水,沾在衣袍上,衣袖不过一会儿就湿了。
贺拔势拢了拢衣袍,不经意间落在了和光身后,他凝视着她的背影,呼吸声不禁重了些。
行进的路上,两人都没有主动说话,在这安谧的氛围里,贺拔势脑海涌现出以往的经历。万派招新的时候,他被狗和尚戏弄。送归龙伏的时候,他被她欺压取笑。诸天大会的宴席上,他被她当众打脸,以及那盛在破旧木盒中的阿爷的头颅,四面墙壁上毁得尸骨无存的躯体。
他的呼吸骤然一紧,越发重了。
贺拔六野的命令又一次回荡在脑海里,“坤舆界那个和尚,尽早除了,不要让她走出天极界。”
在这儿,可以除掉她,做得干干净净,没有人会发现。
贺拔势注视着她的背影,单薄脆弱,仿佛一指头就能摁碎,这么想着,他甚至伸出了手。
就在这个时候,她顿住了,“你怎么了?”
贺拔势脑中敲起警钟,登时惊醒,“没......没怎么。”他正要收回手,却被她抓住了。
他心头一抖,难道被发现了?她发现他打算做掉她?
她捏住他的手腕,五指越来越紧,“还说没怎么,这不是要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他忍不住眨眨眼,回顾识海,居然真的有几缕黑气。危险了,方才竟是走火入魔的想法,差点要完。
一缕缕金光从她指腹冒出,流入他的手腕,暖暖的,顺着血脉流入他的识海,那几缕黑气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脑海清明不少,乱七八糟的念头纷纷排了出去。
她抬眸看向他,“好点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撇开了头,心中不禁惭愧起来。
他之前想杀了她,她却帮他驱除魔气。
贺拔势闷声道:“你知道,在这儿杀了我,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甚至可以伪装成我走火入魔而亡。”
她输送佛力的动作一停,笑了。
“原来 你刚才想杀了我。”
贺拔势心脏打了个颤,瞪大眼睛回道:“没,我没,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她又输送起佛力来,“别辩解了,越扯越黑,你若没想这件事,怎么会突然提起杀死你的事情。没点前因后果,想不起这个。贺拔六野命你杀了我?”
贺拔势叹了口气,自知脑子比不过她,索性承认了。
“替我驱除魔气,真不怕我杀了你?”
她的语气里带上点轻蔑,“就你这点三脚猫功夫,杀我?别做梦了。”
他心里有些沮丧,同为元婴期,还真是打不过,“那你会杀了我吗?这儿是个绝佳的地方。”
一团漆黑的地下,闪耀璀璨的佛光照在她脸上,在这儿冷冰冰的魔气包裹下,莫名有些温暖。贺拔势觉得她现在应该笑一笑,笑一笑才对得起这片光芒,可她却收起了笑容,定定地看着他,脸色郑重。
“我不会杀你。”
语气肯定,就像一柄锤子,敲进他心底。
“我的目标只有贺拔六野,贺拔家主是谁,对我来说无所谓,只要不是和异界来魂有牵连的贺拔六野就行。坤舆界和天极界一直是竞争对手,无论贺拔峰顶坐的是谁,都是坤舆界的敌人,都是我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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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拔家族的所有家主候选人之中,咱俩关系最近,生不如熟,我觉得你挺好的,其他人坐上去,还不如你坐上去。”
滋滋,那一道道痕迹又自个儿愈合了。
贺拔势觉得佛力有蛊。
后来的路上,魔气愈重,她拉着他前进,五指按在手腕,一缕缕佛力直接钻了进来。
在混沌中摸索前进,很难察觉到时间的流逝,不知走了多久,她突然停了下来。
贺拔势问道:“怎么了?”
“没路了。”
他走上前一看,哗啦,脚下传来水声。
她扔了个火折子,前方竟是片黑色的湖,水下也是乌黑一片。魔气太浓厚,生生凝结成了水珠,一滴滴水珠聚在一起,最后聚成了一片湖。
魔气如此之重,看样子他们要找的地方就在湖内。
贺拔势脚下一点,作势要飞过去,刚刚腾空而起,就被她扯住衣角,猛地扯了下来,他差点摔了个屁股蹲。
他站稳了,惊愕地问道:“干嘛?”
“你干嘛?”她反问。
“还能干嘛,飞过去喽。”
她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飞你个大头鬼,魔气凝聚的黑水,大乘期以下扑腾都扑不起来,掉下去立即沉底,走火入魔。”
她说起了无相魔门漳州界的乌脚溪,同此处有些相像。
贺拔势问道:“那我们怎么过去?”
她拿出储物袋,摸出一支小舟,放入湖内,一脚踩了进去。
贺拔势嫌弃地看着小舟,没想到他都元婴期了,还要体验这种凡人的器具。
她转过身,招招手,示意他快点上去。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走了上去,坐在舟尾,他仔细打量着舟内,寻找发动小舟的阵法,硬是没找到。
“这船怎么动起来?”
她转过身,把一支木桨扔进他怀里。
“划吧。”
贺拔势握着木桨,左看看右看看,确认这就是一支普通的木桨。
她扭过头,眉眼催促,“愣什么,快划啊。”
贺拔势:......
他内心憋屈,只好接受了凡人的器具,一下一下划了起来。
为什么他要做这种事情!
划了好一会儿,他发现她纹丝未动,端正地坐在船头。
他不服了,“凭什么我划,你歇着。”
她头都没回,“煞笔,船头看路船尾划,没听过吗?谁让你坐了船尾。”
“这不是你先坐了船头,我只能坐船尾。”
贺拔势咬牙,他被坑了,他肯定被她坑了,怎能因她一时的好心松懈了,狗和尚可是个恶魔。
划着划着,木桨撞到了什么东西。
莫非黑湖还有鱼?
贺拔势心下好奇,她也望了过来,他抬起木桨捞了捞,捞上来一个缠着水草的球状物。
拉过木桨才看清,这哪儿是什么水草,是头发,这分明是个人头。他又抽出一根树枝,拨开散乱的头发,下方是一张面色狰狞的脸,双眼死死瞪住,死前的表情仿佛停留在最疯狂的那一刻。
恐怕是走火入魔而亡。
贺拔势把人头扔回湖里,划桨的过程中,不断撞到异物,一开始他还有兴趣捞过来瞧瞧,全是人头四肢之类的玩意儿,后来撞得太多,也就随它去了。
也不知黑湖到底有 多深,下边到底飘着多少人头,多少个人葬身于此。
不知道划了多久,砰地一声,船头碰到了什么东西。